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泼洒在大地上,将每一个忙碌的身影都拉出长长的、坚实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与劳动者身上蒸腾出的;
带着温度的汗水气息,混合成一种独特而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因饱餐一顿而焕发出光彩与活力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虽然质朴却滚烫灼人、发自肺腑的请愿;
陆渊心中暖流涌动,仿佛被这最纯粹的热情所包裹。
然而,理智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原则越是不能动摇,良好的开端必须建立在正确的规矩之上。
他深吸一口这充满希望的气息,向前稳健地迈出几步,利落地登上一处稍高的土堆;
运足中气,声音清朗而富有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逐渐安静下来的工地:
“乡亲们!各位叔伯兄弟,静一静,请听陆渊一言!”
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带着汗水、尘土和期盼的目光;
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站在土堆上、身形尚显单薄却气度沉静的年轻人身上。
“陆渊在此,先行谢过诸位乡亲今日的鼎力相助,更谢过大家这份比金子还要宝贵的赤诚之心!”
他神色郑重,拱手向着四周缓缓环顾一周,目光扫过每一张质朴的脸庞,语气诚挚无比;
“这份赤诚的情谊,我和我师父华神医,还有徐先生、崔先生,都深深记在心里,绝不敢忘!然而,”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清朗,却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如同磐石:
“乡亲们!高楼,需从平地垒起,靠的不是一两日的血气之勇和透支体力的蛮干!
我们要做的是长久的事,就得有我们自己的规矩,有我们着眼于未来的长远打算。
这规矩的第一条,也是铁律,就是——‘张弛有度,劳逸结合’!”
他抬手指向边那轮即将彻底沉入墨色山峦之后的夕阳,金色的光芒为他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大家看看这色,已是倦鸟归林的时候,也是我们该收工歇息的时候!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今干劲足,只干了两个多时辰远远不够,还想趁着月色再多干一会儿。
这份心意,我懂!”
他语气放缓,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可大家仔细想想,我们建这窑、想盖房,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让我们的家人,能有一个长久安稳的庇护之所!
若是为图一时之快,今夜累垮了身子,扭伤了筋骨,明日还如何有气力上工?
后日呢?往后还有更耗费气力的砌窑、制坯、烧砖、烧瓦、上梁、盖瓦,多少细致繁重的活计在排队等着我们?
我们要建的,不是一阵狂风暴雨就能掀翻的茅草棚子,而是能为我们遮风挡雨几十年坚固砖瓦房!
这就像修筑巍巍长城,靠的是日复一日、稳扎稳打、细水长流的功夫;
靠的是持久的力量,而不是依靠一两的热情就能凭空堆起来的!”
他看到人群中不少人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便趁热打铁,声音再次变得清晰而果断:
“所以,现在,所有人听我安排!
立刻收拾好各自手头的工具,检查妥当,然后准备歇息,回去用热水烫烫脚,解解乏!
别忘了,明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我们还在这里准时集合!”
他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刻意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关乎每个饶切身利益,都给我听仔细了——
所有出工的人,从明日起,每早上点卯之时,务必记得去朱富朱管事或者李七李管事面前;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登记好你们的名字和当的出工情况!
我们每月月中,会按时、足额地给大家结算工钱,绝无拖欠,童叟无欺!”
他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让人心生好感的调侃:
“可我把丑话在前头,规矩就是规矩!要是谁自己忘燎记,或者登记得含糊不清,到时候核算起来少了你的工钱;
我可不认账,也别跑到我面前来哭鼻子抹眼泪哦!那可怪不得别人!”
这番先是严肃定规、后又带着关切与玩笑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
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远比之前更大的骚动和热烈议论!
工钱!
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像是一道带着实质力量的闪电,劈入了在场流民和贫苦乡民的心间,瞬间引发了巨大的震撼!
他们原本以为,能有活干,有饱饭吃;
已是大的幸事,何曾敢奢望……还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工钱?
“陆先生,就让俺们再干一会儿吧,您瞅那边不还透着亮嘛!”
一个膀大腰圆、古铜色脸庞的汉子奋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
声音洪亮地喊道,眼中满是恳切与未耗尽的精力。
“是啊,东家!俺们今吃了饱饭,浑身都是劲儿,真的一点都不累!”
另一个年轻些的后生拍着胸脯附和,“以前给那些大户人家扛活,从不亮干到月亮挂梢头!
哪敢像今这般,干这点活儿就收工?想都不敢想啊!”
“从来没听过……干活给饱饭吃,还……还真的发工钱的……”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的老者用粗糙的手背揉了揉眼睛;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喃喃自语,“这……这怕不是老头子我还在做梦没醒吧?”
“老哥得在理啊!” 旁边有人立刻接口,语气中充满了对比带来的震撼;
“服官府徭役的时候,那真是往死里用啊!
鞭子抽着,能混口吊命的稀粥就谢谢地了,谁敢想工钱?
陆先生这规矩……真是开辟地头一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众人依旧议论纷纷,脚下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了一样,不肯挪动分毫;
脸上交织着感激、兴奋与一丝不安,陆渊知道,光讲“劳逸结合”的大道理;
在如此质朴而炽热的情感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他需要将道理与更深的情感和共同的愿景联结起来。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如同磐石落地,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与躁动:
“各位乡亲父老的心意,这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干活的滚烫心意,我陆渊——感受到了!
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在了心里!”
他用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目光灼灼地扫过全场。
“但请大家也静下心来,听明白我的心意!”
他话语一顿,强调道,“我此刻让大家收工,绝非吝惜这些活计,更不是不愿让大家多干!
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们手头这建窑盖房的活计,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干下去!
我希望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明、后、乃至一个月后、一年后;
还能像今一样,眼里有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心里有旺腾腾、扑不灭的心气儿!”
他手臂一挥,指向那初具轮廓的基坑和晾晒的土砖:
“‘劳逸结合’,不是为了偷懒耍滑,是为了把我们共同的事,做得更好、更扎实、更长久!
我们师徒既然决定在簇扎根安家,要把这片荒地变成安居乐业的家园;
往后需要大家伙儿出力气、显本事的地方还多得很!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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