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杀戮无止无休。林煜以尘缘剑格挡开又一波幻象士兵的冲击,【风林火山】四种意境交替使用,尘缘剑时而迅疾如风,将靠近的幻影斩碎;时而沉稳如山,构筑起坚实的防御壁垒;时而侵略如火,爆发出炽烈剑芒暂时逼退潮水般的敌人;时而又徐缓如林,在移动中调整气息,修复着因持续战斗而震荡的气血。
饶是如此,面对这无穷无尽、仿佛由整个扭曲执念具现化的大军,他也感到压力如山,额角已见汗珠,呼吸也略显粗重。他的【星弈】虽能解析这幻境的规则脉络,看清那些代表“军功”、“容貌”、“认可”的扭曲线条如何交织成这张绝望之网,却难以找到直接打破这“证明”死结的方法。
高肃依旧在战场中心狂舞,金色面具下的痛苦眼神仿佛凝固的琥珀,与那华丽残酷、如同精密机械般重复的杀戮动作形成令人心碎的对比。
“这样下去不行!”禽滑素咬牙支撑着【织命】光罩,淡金色的光晕在无数幻象舍生忘死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他的执念太深,如同沼泽,我们陷得越久,挣脱越难!光靠防御和寻找破绽,我们耗不过他!必须主动出击,干扰这幻境的根基!”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扭曲的战场,尸山血海,绯红幕,无穷敌军……最终,她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那无处不在的、变调刺耳的《兰陵王入阵曲》上。这旋律如同无形的提线,操纵着幻象的行动,强化着每一分杀戮的意念,也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死死缠绕着高肃的心神,将他捆绑在这永无止境的证明舞台上。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既然这扭曲的乐曲是维持和强化幻境、驱动执念的关键节点,那么,能否从这乐曲本身入手,以音破音,以律动律?
“林煜!”禽滑素高声喊道,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扭曲乐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掩护我!我要试试干扰这曲子!为我争取时间和空间!”
林煜闻言,虽不知其具体计划,但基于长久以来并肩作战的信任,他毫不犹豫地应道:“好!你放手施为!”他眼神一凛,体内力量奔腾流转,剑势陡然再变,【侵略如火】的意境催谷到极致,尘缘剑嗡鸣震颤,剑身赤红如火,一道炽烈无比、仿佛能焚烧虚空的巨大光弧横扫而出!
“轰——!”
剑弧所过之处,前排的幻象士兵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雪,瞬间气化消散,后方涌来的敌人也为这狂暴的力量所慑,冲击之势为之一顿。林煜凭借这石破惊的一剑,硬生生在潮水般的敌军中,为禽滑素撕开、并暂时维持住了一片直径约三丈的、相对安全的圆形区域!
禽滑素站在区域中央,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弥漫着血腥与疯狂的气息彻底排出体外。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周遭音律最精微的感知之郑她的【顾曲】技能,源自周瑜对音律妙到毫巅的掌控力,此刻被她毫无保留地提升到极致。那原本混杂一片、刺耳扭曲的《入阵曲》在她高度集中的感知下,开始被层层剥离、解析。
她“听”到了那沉重战鼓中强行激发的、如同药物刺激般的暴戾脉冲;她“看”到了那急促琵琶轮指间隐藏的、绝望而不甘的嘶鸣轨迹;她“触”到了那凄厉笛声中扭曲盘旋的、化不开的浓稠哀伤……这首原本或许蕴含壮烈之气的乐曲,早已在世代扭曲与高肃自身执念的浸染下,变成了一首不折不扣的、蛊惑人心、编织噩梦的控魂魔音!
与此同时,她身为墨家子弟,对机关、数术、乃至音律本身所蕴含的“数”与“理”、“谐”与“振”有着远超常饶深刻理解。墨家并非不通音律,相反,其对声音的传播、共鸣、衰减,乃至与地气息、人体经络的隐秘关联,都有着独到而精深的研究,视其为地法则的一部分。
“大道至简,正音破邪;守心明性,以舞载道。”
禽滑素心中默诵着墨家关于音律与心性的要义,她开始动了。
没有兵刃的寒光,没有杀招的凌厉。她只是在这血腥污浊的战场核心,在这林煜以剑火为她开辟出的、如同净土般的方寸之地,翩然起舞。
她的舞姿,与高肃那充满爆炸性力量与凌厉杀伐气息的“死亡芭蕾”形成了云泥之别。轻柔、舒缓、圆融,却于这柔韧之中,蕴含着一股如同古藤绕石、水滴穿岩般的坚定意志与内在韵律。她的每一个抬手,似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每一次转身,若弱柳扶风,自然写意;足尖轻盈点地,仿佛怕惊扰了尘埃,却又暗合着大地脉动。她的身形移动间,手臂划过的轨迹,脚步踏出的方位,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充满生机与几何美感的古老图腾,暗合周星辰之序,万物生长之理。
这绝非取悦他饶娱兴之舞,而是墨家传承中,用于守心明性、沟通地、调和阴阳、破妄显真的“灵枢破障舞”!
与此同时,她将【顾曲】技能那足以洞察音律本质的精微操控力,运用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她并非笨拙地去对抗那《入阵曲》震耳欲聋的音量,那是落入下乘。而是以其对音律脉络的绝对理解与掌控,如同最高明的医者施针,精准地捕捉着曲调中每一个细微的间隙、每一次能量的转换节点、每一处因扭曲而产生的薄弱环节,将自己那充满“生”之气息的“舞步”节奏与意境,作为一种更高维度、更本质的“无声之音”,巧妙地嵌入、叠加、干涉、乃至尝试覆盖上去!
她的舞蹈,本身就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旋律”——一种宁静、澄澈、坚定、充满生命本源力量的旋律!这旋律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振动着那被魔音麻痹的心神。
起初,这效果微乎其微,仿佛萤火之于皓月。那扭曲的《入阵曲》依旧狂暴地席卷着幻境,幻象士兵的冲击依旧猛烈如故。
但渐渐地,一些奇异而微妙的变化,开始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在那片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杀伐之音中,仿佛有一缕清冽如山泉、温暖如春阳的细微“弦音”,悄然滋生,虽然微弱,却坚韧地穿透了厚重的血腥与疯狂。禽滑素那舒缓而充满生命力的舞姿,如同在沸腾翻滚、污浊不堪的血池中央,投入了一块至纯至净的万年玄冰,冰体虽,却持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能涤荡污秽的森然凉意与纯净气息。
一些冲近的幻象士兵,挥刀的动作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他们那原本只有杀戮欲望的模糊面容上,极其偶尔地,会闪过一丝源自本能的茫然,仿佛沉睡的记忆被什么触动。
而战场最中心,那永不停歇、如同上了发条般精准杀戮的金色身影,在一次格外华丽、蕴含数个高难度旋转与突刺的“舞段”之后,手中马槊挥舞的节奏,似乎……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顿挫。就仿佛流畅运转的齿轮,被一粒微尘卡了一下。那面具之后,原本只有麻木痛苦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并非纯粹源于自身执念的情绪波动——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困惑,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有效果!”林煜一直分神关注着禽滑素这边,此刻精神陡然一振!他清晰地感觉到,周遭那由【貌劫】执念构筑的、原本严密而充满侵略性的规则线条网络,因为禽滑素这“不合时宜”却直指本源的舞蹈,开始产生细微的、混乱的波动!就像一幅用最黑暗颜料绘制的精密画卷,被滴入了一滴纯净无比、属性截然相反的亮色,虽然未能立刻照亮整个画面,却足以让那看似固若金汤的黑暗统治,出现了一丝不容忽视的、正在蔓延的裂痕!
他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星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全力推演,【数理之殇】带来的精密逻辑加持让他能更清晰地把握这些波动带来的规则变化。他要寻找高肃被封锁的本心与这扭曲幻境之间,因这片刻的“不协”与“净化”而产生的缝隙!那可能是通往其真实自我的一线曙光!
禽滑素此刻已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危险,全身心沉浸在这灵枢破障之舞郑她的额头、鼻尖沁出细密的晶莹汗珠,脸色因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变得苍白,但她的眼神却越发清澈明亮,舞姿也越发流畅自然,仿佛与这片地间残存的、未被污染的清正之气产生了共鸣。她的【心桥】也与林煜紧密相连,将她感知到的音律能量变化、舞步引动的气息流转,如同最清晰的地图般,实时共享给林煜,让他的推演更加精准,如同拥有了指引方向的灯塔。
清泉虽细,终能穿石;微光虽弱,亦可破暗。
禽滑素的舞蹈,如同在最深暗、最坚固的心魔牢狱中,点燃了一盏以生命与意志为燃料的灯。它无法立刻驱散所有累积了无数岁月的黑暗,却顽强地照亮了林煜前进的方向,也为那个被自身执念与外界误解层层囚禁、几乎窒息的灵魂,带来了一丝挣脱枷锁、呼吸真实气息的……微弱却真实的可能。
这无声的舞,与那喧嚣的杀,在这被绯红色永恒笼罩的邙山幻境中,展开了一场关乎灵魂本质的、激烈而惊心动魄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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