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李添一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后排座位特有的汽油味混着前座大姐的韭菜包子气息，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帆布包横在腿上，里面那本《阳宅十书》的硬角硌着大腿，反倒让他觉得安心——这是爷爷留下的唯一值钱物件，书页间还夹着半张泛黄的符纸。
瓜子饮料矿泉水——乘务员推着车挤过通道，车轮碾过李添一伸出过道的帆布鞋。他慌忙缩脚，却撞上前座底下探出的半截蛇皮袋。袋口松脱处露出几根暗红蜡烛，烛身上扭曲的金粉符文在夕阳里一闪。
兄弟，挪挪！纹着花臂的大哥一屁股坐在旁边空位，手机外放着土味情歌。李添一嗅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檀香味，瞥见他脖颈挂着的叶紫檀念珠——只是那念珠每隔七颗就嵌着枚刻错卦象的铜钱，在《鲁班经》里，这叫破煞不成反招灾的忌讳。
车顶电视突然跳出台风预警，画面里女主播身后的卫星云图像团浑浊的太极图。前座的大姐猛地回头，韭菜味直扑李添一面门：哎你这台风不会让高速封路吧？我闺女明在d市结婚......
话音未落，大巴突然急刹。李添一的脸重重磕在前座椅背，抬眼却见司机操着浓重口音骂骂咧咧：找死啊！穿白衣服站路中间！
全车人伸长脖子张望，沥青路面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纸钱打着旋儿飘进山涧。
花臂大哥突然摘下念珠往窗外扔：晦气！
李添一盯着那些坠落的铜钱，想起《阴宅秘要》里的买路钱，后背沁出冷汗。他摸向贴身口袋，爷爷给的生辰八字还在，只是朱砂画的八卦晕染开些许，像团干涸的血渍。
客运站洗手间的镜面映出个狼狈人影。李添一掬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皱巴巴的衬衫上——这是村长儿子穿剩的旧衣裳，领口还留着半截褪色的潮牌logo。隔间里突然传来呕吐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大哥？李添一试探着敲门。
门缝下缓缓漫出暗红液体，带着铁锈味。他倒退两步，却撞上清洁工的推车。
又是个喝多的。清洁工见怪不怪地掏出钥匙，上个月这死过人，半夜别来这层厕所......
李添一盯着那滩，突然发现是打翻的山楂汁饮料。他松了口气，转身时却被清洁工拽住：伙子，你印堂发暗啊。
清洁工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他眉心：三内别靠近水边。罢推着车吱呀呀走远，车头挂着的铜铃铛叮铃作响——那是五帝钱改制的辟邪铃，本该用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朝铜钱，可最中间那枚分明是印着麦当劳标志的游戏币。
站前广场的LEd大屏正播放云峰大厦的广告，玻璃幕墙在特效里化作流淌的金箔。李添一摸出最后一个凉馒头，包装袋上的富贵人家商标被夕阳镀了层金边。他想起离村时李二牛的话：那大厦邪性得很，听打地基时挖出过青铜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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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添一后退半步，瞥见她锁骨处纹着的梵文——那是倒写的六字真言。他想起《密宗手印图解》里的警告：反写真言易招阴灵。
少女还要纠缠，远处突然传来保安呵斥：又是你们搞传销的！她转身就跑，裙摆翻飞间露出腿上的青紫瘀痕，像被人掐出的五指印。
暮色中的城中村像块发霉的千层糕，出租房里弥漫着霉味和线香的气息。李添一跟着招租广告找到顶楼铁皮屋，楼梯间贴满专业讨债重金求子的广告。房东太太嚼着槟榔打量他：押一付三，水电另算。
能......按月付吗？李添一攥着仅剩的五百块。
房东嗤笑：学生仔就是麻烦。忽然盯着他身后，你养的？
李添一回头，看见只三花猫蹲在楼梯转角，右眼蒙着白翳。《相猫经》有云：白虎挂印，主凶。可那猫突然跃上他鞋面，爪钩勾破塑料袋——馒头滚落在地，包装袋上的富贵人家正对着房东。
算了算了！房东突然改口，先住下吧。转身嘟囔着最烦带财的野猫。
铁皮屋里，李添一发现窗台摆着个倒扣的铜盆，盆底刻着镇宅符咒——只是符文第三笔明显错位，在风水局里这叫破军倒悬，非但不能辟邪，反而会聚集阴气。
深夜的城中村并不安静。楼下烧烤摊的油烟混着KtV的鬼哭狼嚎，李添一躺在咯吱响的铁架床上，翻开《阳宅十书》。泛黄书页间掉出张老照片：七岁那年被爷爷从河边捡回时，身上裹着的红绸布浸着水草，背后是暴雨将至的铅灰色空。
窗外忽然传来唢呐声。他探头望去，巷子里飘过一队白衣人，为首的手持引魂幡，纸钱纷纷扬扬落在烧烤摊的孜然粉上。醉汉们哄笑着踢散纸钱，却没看见队伍末尾那个穿绣花鞋的老妪——她怀里的遗像在月光下泛青，嘴角似乎翘了翘。
手机突然震动，李二牛发来视频邀请：咋样？城里好玩不？我爹你要是混不下去就回来，鱼塘缺个看风水的...
镜头晃过村口的老槐树，树杈上挂着新系的许愿带。李添一正要话，视频里突然传来刺耳猫姜—那只独眼三花不知何时蹲在窗台，金绿异瞳在夜色中荧荧发亮。
你背后！李二牛突然大喊。
李添一转头，看见青铜罗盘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在自行转动，指针直指云峰大厦方向。远处那座玻璃巨塔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柄倒插在地脉上的青铜剑。
第一缕阳光刺破铁皮屋顶时，李添一正梦见爷爷。老人站在河滩上，手里捧着个渗水的陶罐，罐口封着的黄符写着他的生辰八字。河水突然暴涨，陶罐里传出婴儿啼哭，那哭声渐渐变成地铁报站声——
下一站，云峰大厦。
李添一惊醒，发现手里攥着不知何时打开的青铜罗盘。池位置的裂痕渗出暗红锈迹，在床单上印出个模糊的卦象：坎上艮下，是易经第三十九卦。
他想起卦辞：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窗外，三花猫叼着半截油条跃过晾衣杆。晨雾中的云峰大厦若隐若现，最高层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奇异紫光，像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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