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宫阙孤影**
咸阳宫的除夕夜，被一种盛大而冰冷的仪式感包裹着。
白日里，盛大的朝贺典礼刚结束不久。巍峨的章台殿内，金碧辉煌，百官身着华服，按品阶肃立，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水般涌向御座。
萧烬高坐其上，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无数烛火映照下威严赫赫。他面容沉静，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地接受着臣民的朝拜，着冠冕堂皇的新年祝祷之词。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编钟雅乐悠扬奏响，舞姬身姿曼妙，翩跹于殿郑
一切都符合一个强大帝国君主应有的体面与尊荣。
然而，当最后一缕暮色被宫灯取代，当最后一波贺岁的宗室勋贵告退离去，那刻意营造的热闹喧嚣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巨大的宫殿瞬间变得空旷无比，只剩下烛火在空旷中摇曳，将萧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寂，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黑色地砖上。
宫人们早已被他屏退。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丝毫脆弱。偌大的寝殿，暖炉烧得很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却驱不散心头的冷清。
案几上，摆着几样东西：
一盘象征“岁岁平安”的饺子，早已凉透，凝固的油脂浮在汤面上。
施夷光送的那枝插在玉瓶中的白梅，花瓣依旧莹白，幽香暗浮，是这冰冷殿宇中唯一鲜活的色彩和气息。
还有那份桃林郡的舆图，朱砂勾画的区域在灯下格外醒目。
萧烬没有动那盘饺子。他缓缓踱步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动他玄色的袍袖，也吹得案几上的烛火一阵剧烈摇晃。
殿外，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宫苑，银装素裹，在清冷的月色下反射着幽光。远处宫墙上的灯火如同一条微弱的星河，寂静无声。
更鼓声遥遥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在人心上，提醒着旧岁将除，新岁已至。
这万家团圆的时刻，他却独自站在这权力的巅峰，品尝着无边的孤寂。
白朝堂上的喧闹祝贺犹在耳边，那些或谄媚、或敬畏、或试探的脸孔在脑海中闪过。
真正能让他卸下心防，能让他露出真切笑容的那个人，此刻却在千里之外，在那风雪弥漫的段云峰顶，被温暖的笑语和热腾腾的锅气包围着。
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空气，看到那祭坛大殿里的景象：施夷光笑颜如花的面庞，参吃的满嘴流油样子……
一丝极淡的苦笑爬上他的嘴角。他收回手，指尖冰凉。
转身回到案几旁，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片朱砂勾画的区域。“桃林郡…”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指腹缓缓摩挲着那个名字旁边的标记，仿佛能感受到她写下这个名字时指尖的温度。
这是他们的约定，是冰封大地之下，他心中唯一滚烫的期盼。
“开春…桃花开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思念，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消散。
他拿起那枝白梅，凑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冽孤高的香气，像极了她，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身处繁华，心似寒梅。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帛。提笔，蘸墨，却久久悬停。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落下寥寥数语：
“阿光：见字如晤。咸阳落雪，岁寒深重。宫中岁宴已毕，唯缺一人。梅香清冽，舆图在侧，聊慰心怀。诸事安好，勿念。盼开春，桃夭灼灼，与卿共赏。烬。”
墨迹未干，他将信笺心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防水信囊。无需多言，她知道他的思念。他也知道，此刻的她，正被温暖环绕，这便够了。
他将信囊放在那枝白梅旁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垠的雪夜。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在宫灯的光晕里飞舞。
远处，不知哪座宫殿隐约传来守岁宫韧低的、不成调的歌声，更添几分寥落。
萧烬静静地站在窗边，玄色的身影挺拔如孤峰，与殿内辉煌的灯火、殿外无边的寂雪，构成一幅盛大而孤独的画卷。
世人只知道秦王孤寂，却不知会稽城中还有一位孤寂的老人也正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苎萝村的方向发呆。
大年初二，施夷光开始忙碌起来，要给各家回礼，其实她只是要准备礼物去看蒲叔。
其他人都回了信，而且都附上她新炼制的药丸，有养颜的，助修为提升的……，根据不同人给了不同的药丸。要知道在外面可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到的！
施夷光带着二香，杨大勇赶着马车去了会稽城。
大年初二的会稽城，年味尚未散尽，街巷却比往日冷清许多。多数铺面仍紧闭着，门楣上的崭新桃符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红得有些寂寥。
偶有行人裹着厚袄匆匆走过，踩在薄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碾过积雪，停在城西一条幽静的巷子口。
施夷光裹着厚实的斗篷跳下车，身后跟着兰香、惠香和护院杨大勇。她手中捏着蒲掌柜信上写的地址，抬头望向巷子深处。
“姐，就是这儿了？”兰香呵着白气，好奇地张望。这条巷子青砖黛瓦，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显得格外整洁安静，与城中的喧闹截然不同。
“问路吧。”施夷光走向巷口唯一开着门的一家杂货铺。铺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丈，正揣着手在炭盆边打盹儿。
“老丈，劳驾打听一下，蒲松年蒲掌柜的府邸，可是在这巷中？”
老丈睁开惺忪睡眼，上下打量了施夷光一行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感慨：“蒲掌柜？哦，往前数第三家，那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俩石狮子的便是了。
啧啧，蒲老哥家啊…好大的宅子，可惜喽，就他一个老头子守着，过年也冷冷清清…”
顺着老丈的指点，施夷光一行人来到那扇气派的朱漆大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蹲踞左右，狮身上覆盖着薄雪，更显威严肃穆。
门楣高阔，飞檐斗拱，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富贵气派，与蒲掌柜平日芝兰坊里那个精明随和的老掌柜形象，判若两人。
杨大勇上前扣动厚重的兽首铜环。
“铛…铛…铛…”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得很远。
好一会儿，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大门被拉开一道缝。一个穿着半旧棉袄、须发皆白、背有些佝偻的老仆探出头来，眼神带着询问和戒备：“哪位贵客？我家老爷…”
“福伯！是福伯吗？”施夷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老仆福伯一愣，眯起老眼仔细看了看施夷光，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是…是施姑娘！是施姑娘来了！”
他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手忙脚乱地将大门彻底拉开，“快！快请进！老爷！老爷！施姑娘来看您啦！”他一边引路，一边扯着嗓子朝里院喊，声音里满是惊喜。
穿过影壁，踏入府邸，施夷光心中也微微震撼。外面看着气派，里面更是别有洞。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大宅，庭院深深。
青石板铺就的甬道通向正厅，两侧是抄手游廊，连接着东西厢房。虽然时值寒冬，园中花木凋零，但布局精巧，假山嶙峋，曲径通幽。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庭一个面积颇大的莲花池，此刻池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映着灰蒙蒙的光。
池畔有精巧的水榭亭台，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廊柱、窗棂上的朱漆虽有些黯淡，但细节处的精致雕花仍能看出昔日的奢华。
只是，偌大的宅院，此刻除了福伯，竟看不到其他人影。积雪覆盖着假山和空置的花坛，回廊下悬挂的几盏褪了色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更添几分空旷寂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人打理的清冷气息，与这富贵气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丫头！丫头！真是你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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