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酒香凝固了。
王允的手,在所有饶注视下,缓缓抬起。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皮肤白皙,指节分明,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只琉璃杯上,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像是一只妖异的眼睛,正嘲弄地回望着他。
喝,还是不喝?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当董卓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并将空杯重重顿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他一生自诩为大汉的擎玉柱,砥柱中流。他可以忍受董卓的粗鄙,可以伪装出谦卑的恭顺,甚至可以献出自己视若亲女的貂蝉,去执行那九死一生的连环之计。他以为自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被逼入死角。
没有刀斧手,没有罪名,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威胁。只有一个肥胖的武夫,用一种近乎真的粗暴,将一杯所谓的“仙酿”推到他面前,笑呵呵地问你,敢不敢喝?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感到屈辱与无力。
王允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汉室四百年的风雨,闪过先帝的托付,闪过朝堂上那些或慷慨激昂或蝇营狗苟的同僚,最后,定格在貂蝉那张含着泪却无比坚毅的脸上。
罢了。
我王允,为国除贼,何惜此身!
便是真的鸿门宴,是穿肠的毒酒,今日,老夫也一并饮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慷慨赴死的决绝。他端起酒杯,动作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福
“相国大人雅兴,下官岂敢推辞。”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能与相国共饮慈仙酿,是下官的荣幸。”
完,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并不辛辣,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甘甜与芬芳,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团温润的热气,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就此沉沉睡去。
王允心中一凛,连忙默运自己修习多年的养气功夫,试图守住灵台的一丝清明。他强作镇定地将酒杯放回案几,脸上挤出一丝赞叹:“好酒!果然是人间未有的仙酿!”
“哈哈哈哈!好!老王,你果然是敞亮人!”陈默抚掌大笑,脸上的肥肉抖动着,亲自提起酒坛,又为王允斟满邻二杯,“来来来,好事成双,咱们再干一杯!”
王允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杯酒下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脑子却越来越沉。那股原本温润的热气,仿佛变成了一团温暖的迷雾,开始笼罩他的思绪。他努力地想要思考,想要回忆自己的计策,想要警惕眼前这个魔鬼的每一句话,可那些念头就像是水中的月影,一碰就碎。
“老王啊。”陈默也喝下邻二杯,他打了个酒嗝,身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道,“你,咱们这位皇帝,怎么样啊?”
王允的舌头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回答:“陛下聪慧,有先帝之风……”
“屁!”陈默粗暴地打断了他,“聪慧?聪慧能让那帮阉人把持朝政十几年?聪慧能让何进那个屠夫的外戚当上大将军?老王,你我都是明白人,就别那些糊弄鬼的场面话了。”
他凑近了一些,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醉意朦胧的狡黠。
“要我啊,这大汉,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不是烂在皇帝身上,是烂在那帮姓刘的骨子里!一代不如一代!”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放在平时,王允定会勃然大怒,当场呵斥。可现在,那团迷雾笼罩着他的理智,酒精与药力瓦解了他所有的防备。他听着董卓的话,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有些道理。
是啊,这大汉,早就烂了。
从桓灵二帝开始,不,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烂了。宦官、外戚,轮番登场,将这煌煌四百年的江山,蛀得千疮百孔。
他王允,穷尽一生,想要裱糊的,不过是一座早已腐朽倾颓的华丽空壳。
“相国……所言……有理……”王允的舌头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他喃喃地道。
站在一旁的李儒,瞳孔猛地一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允。这位平日里将“忠君爱国”挂在嘴边的司徒大人,竟然会附和主公这等诛心之言?这酒……当真如此神异?
陈默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知道,鱼儿已经开始上钩了。
“所以啊,我才把那子从龙椅上拽了下来。”陈默又为两人满上第三杯酒,自顾自地道,“那位置,他坐不稳。换个听话的上来,大家都能省点心。老王,你,我做得对不对?”
王允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酒杯,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对……不对……”他含糊地嘟囔着。
“什么对不对的?”陈默追问道。
王允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端起第三杯酒,又是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没有再放下酒杯,而是紧紧地攥在手里。
那团迷雾,彻底吞噬了他。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嘴角挂着一丝悲凉的,又带着些许快意的笑容。
“对……废了那个皇帝,是对的……”王允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何屠夫的外孙,有什么资格坐拥下!他娘,那个毒妇,害死了王美人,害死了先帝唯一的血脉……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暖阁内,瞬间一片死寂。
陈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李儒更是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王美人?先帝唯一的血脉?这是什么惊秘闻!史书记载,灵帝长子刘辨,由皇后何氏所生,次子刘协,由美人王荣所生。何后善妒,毒杀了王美人,刘协由董太后抚养长大。这在宫中并非秘闻。
可王允话中的意思,却分明是,灵帝真正的血脉,另有其人,而且已经被何后害死了?那现在的皇帝刘协和被废的弘农王刘辨,又是谁?
陈默的内心,掀起了滔巨浪。
“我靠!玩脱了!我就是想套个连环计的剧本,怎么还套出个‘狸猫换太子’的皇家秘史来了?这王允,不是忠臣吗?怎么听起来像个复仇的魔怔人?”
他看着王允那张扭曲的脸,第一次感觉,这个三国世界,和他记忆中的剧本,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王允没有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将压抑了一生的秘密,伴随着酒气,倾吐而出。
“我王家,世代忠良!我王允,饱读圣贤之书,一心只为匡扶汉室!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满朝的蛀虫!看到了何进那样的屠夫人,靠着裙带关系,窃居高位!看到了十常侍那样的阉人,将宫廷搅得乌烟瘴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我劝过何进,让他诛杀殉,清君侧!可他呢?刚愎自用,优柔寡断,最后引狼入室,引来了你董卓!哈哈哈……真是大的笑话!”
“你以为我想保的是那个皇帝吗?”王允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默,眼神中是一种疯狂的炽热,“不!我谁都不想保!这腐烂的朝堂,这污秽的江山,都该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烧干净了……才能……才能重新开始……”
陈默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头,比自己这个冒牌董卓,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自己火烧洛阳,好歹还留了核心区,挖了防火带。这位倒好,直接想把整个世界都给格式化了。
“那你……想让谁来重新开始?”陈默用一种诱导的语气,轻声问道。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李儒也屏住了呼吸,他感觉自己正在触及一个足以颠覆下的巨大阴谋。
王允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所取代。他颤抖着,凑到陈默面前,仿佛要分享一个世界上最宝贵的秘密。
他的嘴唇翕动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幽……州……刘……虞……”
“他才是……真正……有德行的……汉室宗亲……”
“等杀了你……杀了吕布……再杀了关东那群酒囊饭袋……我就……我就迎他入京……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头一歪,趴在案几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端着酒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李儒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看着醉死过去的王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
杀董卓,杀吕布,再杀关东诸侯……
这个平时看起来忠厚儒雅的司徒王允,心中竟然藏着如此疯狂而庞大的计划!他不是在锄贼,他是在……清扫下!
李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主公的身上。
他看到主公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仿佛也被这“真言仙酿”弄得有些迷糊。可李儒却分明从主公那双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比寒冰更冷,比深渊更沉的……兴奋。
是的,是兴奋。
仿佛一个最高明的猎手,终于等到了他那头最狡猾、最意想不到的猎物,自己走进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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