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外门，绝非清净修行之地，尤其是对云棠这般资质低劣、容貌却过于出众的杂役弟子而言。
赵茗那日的退去，并未让欺凌结束，反而因在墨渊仙君面前失了面子而变本加厉。分配给云棠的活计总是最重最脏的，住处是最偏僻潮湿的角落，连每日份例的、本就稀薄寡淡的辟谷丹和微末灵石，也时常被克扣。
同院的杂役弟子大多明哲保身，除了怯懦的林晚偶尔会偷偷帮她一把，无人敢为她出头。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五行废灵根几乎等同于修炼无望，注定永居底层，无人愿与之沾染因果。
云棠默默承受着这一牵她每日不亮便起身，挑着比她人还高的水桶往返于山涧与杂役院，纤细的手臂被粗糙的扁担磨出深深的红痕。她清扫着偌大的讲经堂广场，在那些内门甚至真传弟子或鄙夷或怜悯或好奇的目光中，低垂着头，仿佛一团无声的影子。
她将自己隐藏在“怯懦无能”的表象之下，如同在第一个世界伪装懵懂，在第二个世界扮演温顺。这是她在绝境中学会的生存之道。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虽然灵力微薄，但意识海中那枚光核，却比前两个世界更加凝实、活跃。周遭空气中流淌的浓郁灵韵之气，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她的灵魂本源。
【宿主，本世界能量层级极高，对您的灵魂力量成长有显着促进作用。但请注意，过度动用力量极易引起高阶修士察觉。】系统099提醒道。
云棠明白。在这个动辄移山倒海的大能眼皮底下，她必须更加心。
转机出现在照料低阶灵植“月光草”的任务上。这种灵草娇贵，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尤其惧怕浊气污染。杂役院分管的这片月光草田，因靠近山阴，常年受地脉杂气侵扰，长势一直萎靡，负责照料的弟子也时常因此受罚。
这任务不出意外地落在了云棠头上。
赵茗等着看她笑话，等着她将这片本就半死不活的灵草彻底养死，好有借口将她赶出宗门。
云棠蹲在田埂边，看着那些叶片蜷缩、色泽暗淡的月光草，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柔软的叶片。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她意识海中的光核自发地微微一动，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纯净气息，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而出，渗入了月光草的叶片。
奇迹发生了。
那株原本蔫头耷脑的月光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蜷缩的叶片，暗淡的色泽变得莹润，甚至隐隐散发出一层极其微弱的、月华般的光晕！
虽然这变化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恢复了原状，但云棠看得分明！
她的净化之力，对这些受浊气侵扰的灵植有效！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狂喜。她不敢大量动用力量，只是每日在照料时，装作无意识地用手拂过那些长势最差的月光草，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净化之力，如同春雨般，悄然注入。
效果是缓慢的，但确实存在。半个月后，这片被所有人视为“废田”的月光草，竟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叶片舒展，莹莹生光，长势甚至超过了杂役院其他几块田！
负责查验的执事弟子大为惊讶，上报之后，杂役院管事破荒地夸奖了云棠几句，甚至还额外赏了她几块下品灵石。
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和奖励，对云棠而言却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一条在这个世界，既能改善处境，又不易暴露自身的可行之路。
赵茗等饶脸色则更加难看，看向云棠的目光中，嫉妒之外，更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云棠不知道的是，她那点微末的、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并未完全逃过某些存在的眼睛。
玄宗主峰，悬剑崖。
墨渊静坐于一块突出的悬石之上，周身剑气缭绕，与崖间云雾融为一体。他闭目凝神，神念却如无形的网，笼罩着宗门大片区域。并非刻意窥探，只是修行到了他这般境界，宗门内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都难逃其感知。
他“看”到了外门杂役院那片月光草田的异常复苏。也“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杂役服、容貌昳丽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少女，每日里沉默劳作，以及她指尖那偶尔流转出的、一丝奇特而纯净的气息。
那气息很弱，弱到若非他神念强大，几乎无法察觉。但其本质却极为特殊，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灵力属性，反而带着一种……仿佛能涤荡万物、返本归源的意味。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数日前，在那灵谷田边的惊鸿一瞥。
当时，他并非为那场低阶弟子的争执停留。而是经过那片区域时，神魂深处那柄沉寂已久的本命剑心，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共鸣般的悸动。
虽然那悸动转瞬即逝，但他绝不会感知错误。
而引动剑心异动的源头……似乎正是那个资质低劣得可怜的杂役女弟子。
这很不寻常。
他的道心早已修炼得如同万载玄冰，澄澈通透，外物难侵。一个五行废灵根的杂役弟子，如何能引动他的剑心？
是因为她那过于出众的容貌？不，皮相表象，于他不过枯骨。
是因为她身上那丝奇特的气息？或许有关，但那气息太弱，本质虽奇，却也不足以撼动他。
那究竟是什么？
墨渊缓缓睁开眼，眸光清冷，望向云深雾绕的外门方向。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深处，第一次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弟子，生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道理论证般的……探究欲。
他并未打算做什么。到了他这般境界，万事随心，却也万事不萦于心。
只是，那颗名为“云棠”的微石子，已然在仙君平静无波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而这涟漪，会扩散至何方，无人知晓。
杂役院中，正低头为另一株灵植注入微末净化之力的云棠，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触碰了一下灵魂。
她猛地抬头，望向主峰那高耸入云、被万千剑气与云雾笼罩的悬剑崖，那里空寂无人，唯有山风呼啸。
是错觉吗？
她蹙了蹙细长的眉，压下心中那丝异样，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生存已是艰难，无暇他顾。
但她不知道的是，来自九之上的那缕注视，已然悄然落下，无声无息地，织入了她的命运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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