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龙脉玉髓。
做个印章，不错的料子。
这几个字，没有经过刘根的大脑，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直接刺入了他的灵魂。
他感觉自己残存的、脆弱的世界观，正被老板用一把看不见的刻刀，一寸寸地从骨头上刮下来。
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疯狂的现实。
他几乎是飘着回到巷口的。
每一步，都像踩在现实与虚幻的裂缝边缘。
李将军和玄清道长见他出来，两道目光瞬间聚焦，锐利得像探照灯，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接读取他脑中的信息。
“老……老板……”
刘根的嗓子干得冒烟，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那块玉，他收下了。”
李将军和玄清道长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能收下，就代表认可了他们的诚意。
这是沟通的第一步。
“那……前辈可愿为我等解惑？”玄清道长心翼翼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期盼。
刘根深吸一口气，开始复述他听到的第一个答案。
他努力模仿老板那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但这只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诡异，像一个提线木偶在宣读神谕。
“老板，广场上那个，不是神。”
一句话。
让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同时僵住。
不是神？那是什么？那股镇压地，驱散灾疫的无上伟力，若非神明，又是什么？
刘根咽了口唾沫，眼前的两位大人物，在他眼中已经和两尊石像没什么区别。
“那是一个纸人，套上了一张脸谱，立在那儿的。”
他顿了顿，给了他们一个消化的瞬间，然后投下更重磅的炸弹。
“作用……是当路标。”
路标？
玄清道长的胡子猛地一颤，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出现了一丝裂痕。
李将军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一块‘簇有主，闲人免进’的牌子。”
刘根转述着，感觉自己像个念诵疯人呓语的信使。
“老板，材料一般，风吹日晒久了，会坏的。”
“到时候，就没用了。”
空气死寂。
玄清道长脸上的血色，不是褪去，而是被瞬间抽空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上古神只降下的法身，或许是前辈以大神通召唤的星君。
他唯独没想过，那尊救了全城性命、让他们顶礼膜拜的“神”，其本质，和村口用来吓唬麻雀的稻草人，并无不同。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稻草人，能吓退鬼神。
而创造它的人，在讨论它的保质期。
这种认知，比直面神明，更加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和自身的渺。
“第二个问题。”
刘根不敢看他们的表情，硬着头皮念下去。
“地大变，鬼物横行，根源何在。”
李将军和玄清道长立刻摒弃杂念，竖起耳朵。
这才是核心。
“老板，世界是个老房子，时间久了，墙壁有了裂缝。”
“你们看到的鬼物，就是从墙缝里爬出来的蟑螂和耗子。”
“根源？墙破了而已。”
这个比喻粗俗直白，却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捅破了所有关于“量劫”、“末法”之类的玄奥辞，露出了一个简单到残酷的内核。
房子……破了？
“可迎…终结之法？”李将军的声音变得嘶哑。
刘根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麻木的苦笑。
“老板，补墙。”
“但他又，他只管自家店铺这一亩三分地。外面的墙，谁家的，谁自己补。”
刘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但老板的话，他不敢漏掉一个字。
“他还，想让他出手也行，得看你们出得起什么样的工钱和材料。修补这么大一栋房子，价钱可不便宜。”
李将军和玄清道长久久无言。
他们心中那点“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修行者觉悟，在对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商业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有些……幼稚。
原来，拯救世界，也是一门可以谈价钱的生意。
“最后一个问题。”
刘根感到一阵虚脱，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牵
“我等修行者，前路何在？”
玄清道长身躯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盯着刘根。
这是关乎他们道统存续的终极疑问。
“老板，你们的法门，是旧时代的工具。你们的人，是旧时代的工匠。”
“现在房子塌了，你们还想着用修补桌椅的刨子和凿子去扶起大梁，无异于痴人梦。”
玄清道长的脸色变得灰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道心上，让那道裂痕不断扩大。
“前路？”
刘根复述着老板最后的评价，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的匠人视角。
“两条。”
“一，把自己回炉重造，变成能适应这个时代的、更有用的‘材料’。”
“二，找个手艺好的新工匠，让他给你们打造一套能用的新‘工具’。”
完，刘根如释重负，转身就想跑回店里。
“先生请留步！”玄清道长急忙喊住他，“前辈……他可曾过，这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的报酬？”
刘根脚步一顿，转过身，表情古怪。
“老板了。”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算附赠的。”
“至于第三个问题的‘咨询费’……”
他看着玄清道长，一字一顿地道：
“老板要江城，以及你们能力范围内，所有山川地脉的堪舆图。”
“越精细越好。”
“他，他要给自己选一块大点儿的‘料场’。”
轰！
玄清道长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李将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料场？
他要的不是什么材地宝，也不是什么绝世神功。
他要这山川，他要这大地！
他不是要拯救世界。
他是要把这个破败的世界，当成他的……原材料供应地！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窥见了那位存在的冰山一角。
那不是隐世高人，那是一个站在世界废墟上，冷静评估着剩余价值的……恐怖匠人。
“东西，三日内送到门口。”
刘根丢下最后一句话，逃也似的跑回了扎纸店，重重关上了门。
巷口，只留下两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在风中凌乱。
店里。
姜白已经把那块龙脉玉髓放在了石砧上，旁边摆着一套细微至极的雕刻刀具。
他看都没看跑回来的刘根，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去，熬锅粥。”
“多放米，少放水。”
“今活儿干得不错，给你加餐。”
刘根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宁愿不要这顿加餐。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给这种存在当传话筒，太折寿了。
喜欢纸人抬棺，百鬼夜行请大家收藏：(m.6xxs.com)纸人抬棺，百鬼夜行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