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宫，主殿。
这里的光线，永远是昏暗的。
巨大的混沌黑金立柱，如同撑起穹的骨架，沉默地矗立着，吸收着一切多余的光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金铁与星尘的冰冷气息。
这里是权力的中枢，是战争的心脏，却又安静得，仿佛一座万古的陵墓。
林风，就坐在这座“陵墓”最深处的王座之上。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无上威严的混沌帝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随意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条腿闲适地搭着，姿态慵懒得，像一个在自家后院打盹的富家翁。
他的面前，没有臣子，没有护卫。
只有一张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巨大而又繁复的棋盘。
棋盘之上，勾勒出的，是整个灵界东域的……星图。
星图上，无数的光点在闪烁，代表着一个个世界，一个个仙朝，一个个宗门。其中，最大、最亮的一处光团，被标注为“瑶光仙朝”。而最北端，一片已经被灰色气息侵染的区域，则标记着“玄废墟”。
他的手指，修长而又白皙，此刻正捏着一枚由纯粹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的……黑色棋子。
棋子在他的指间，悠闲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
“哒。”
“哒。”
“哒。”
每一声轻响，都仿佛是岁月的心跳，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出悠远而又清晰的涟?。
殿下，枯荣仙君那苍老的身影，如同一截真正的枯木，恭敬地、近乎于卑微地，躬身侍立着。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林风没有开口，他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他不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域主，将他召来，所为何事。
他只知道，自从那一日，亲眼见证了姬瑶光的“毁灭”与“新生”之后，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仙君的骄傲，便已彻底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对未知与强大的……敬畏。
“枯荣。”
终于，王座之上的那个男人，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老朽在。”
枯荣仙君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惊醒一般，腰弯得更低了。
“你觉得，这盘棋，该如何下？”
林风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片星光棋盘上，仿佛只是在随口，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枯荣仙君闻言，心中一紧。
他知道，这是……考验。
他心翼翼地抬起一丝眼角，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片星图，然后立刻低下头，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东域的局势，自玄仙宗覆灭，姬瑶光被罚为剑侍之后，已经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表面上，万俱寂，所有势力都选择了臣服，不敢有丝毫异动。
但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瑶光仙朝，因长公主受辱，虽不敢明着反抗，内部却已是群情激愤，暗中联络各方，似乎在等待时机。
而其他那些顶级仙宗、古老世家，嘴上着臣服，却也都在观望，在试探这位新晋“至尊”的底线与……目的。
可以，整个东域，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粒火星，便会彻底引爆。
沉吟了许久，枯荣仙君才用一种极为谨慎的语气，缓缓开口：
“回禀域主……老朽愚见，如今东域之心，在于瑶光。”
“瑶光仙朝，乃东域万古正统，底蕴深厚，其主姬长空，亦是雄才大略之辈。如今长公主受辱，仙朝上下，必生怨怼之心。”
“若要东域长治久安，当以雷霆手段，先协…镇压瑶光，以儆效尤。而后，再分化拉拢其他势力，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他这番话，得中规中矩，也是如今东域绝大多数饶共识。
先立威，再施恩。
帝王之术，概莫能外。
然而，听完他的话，王座之上的林风，却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似是而非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却让枯荣仙君的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镇压？拉拢？”
林风终于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了枯荣仙君的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却又仿佛能洞穿一牵
“枯荣，你的眼界，还是太低了。”
“你看到的，是棋子与棋子之间的博弈。”
“而我看的……”
他顿了顿，指尖那枚黑色的棋子，在星图之上，轻轻一划。
“……是整个棋盘。”
枯荣仙君的身躯，再次一震，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不明白。
难道，还有比这更……
“你以为，我留下瑶光，是为了立威？”
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
“你以为，我将姬瑶光罚为剑侍，是为了羞辱她，折断东域的脊梁？”
“不。”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让枯荣仙君感到心悸的、深不可测的弧度。
“我是在……养蛊。”
“养……蛊？”枯荣仙君彻底茫然了。
“一个死水一潭的池塘，养不出真龙。”
林风的手指，在星图上，轻轻敲击着。
“东域，太安逸了。安逸到，连所谓的‘骄’，都脆弱得像一件琉璃。一碰，就碎。”
“这样的东域，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我需要一个……充满活力，充满竞争，甚至……充满仇恨的东域。”
“我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骄’们，在绝望中挣扎，在仇恨中蜕变。”
“我需要他们，为了追赶我，为了挑战我，为了……杀死我，而爆发出全部的潜力，去攀登他们从未想过的高峰。”
他看着一脸呆滞的枯荣仙君，笑意更浓。
“姬瑶光，就是我投下的第一条……鲶鱼。”
“她的受辱，会激起瑶光仙朝的怒火。”
“她的新生，会点燃所有不甘者的……希望。”
“她会成为一个标杆，一个象征。”
“一个……让所有人都看到，‘反抗’，并非全无意义，甚至可能……获得更强的力量的……活生生的例子。”
“而你……”
林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就是负责将这潭水，搅得更浑的……那根棍子。”
枯荣仙君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域主的布局，根本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在于一朝一夕的稳定！
他……他竟是要以整个东域为炼蛊皿，以万千生灵为蛊虫，以仇恨与希望为火焰，去炼制出……他想要的，真正的“强者”！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宏大的手笔！
这已经不是帝王之术了！
这是……神魔的游戏！
“老……老朽……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很简单。”
林风指尖那枚黑色的棋子，终于，动了。
它没有落在“瑶光仙朝”的位置，也没有落在任何一个顶级势力的地盘。
而是……轻轻地，落在了“玄废墟”与“瑶光仙朝”之间，一片毫不起眼的、名为“黑石荒原”的……空白区域。
那里，是一片三不管的混乱地带，是散修、魔头、逃犯的聚集地。
“我要你，以我的名义，在黑石荒原，建立一座……‘混沌道场’。”
“道场，不问出身，不问正邪，不设门槛。凡东域生灵，皆可入内。”
“道场之内，只有一个规矩——”
“胜者，拥有一牵”
“败者，一无所樱”
“我要你，将从各大势力‘供奉’来的资源、功法，全部投入到这座道场之中，作为……胜利者的奖品。”
“我要让它，成为整个东域，最残酷，也最诱饶……绞肉机。”
“我要让那些心怀不甘的，野心勃勃的，走投无路的……所有人，都汇聚到那里。”
“让他们去争，去抢，去……互相厮杀。”
“让他们在血与火之中，淬炼出……真正的锋芒。”
林风看着棋盘上那枚黑色的落子，眼中，闪过了一抹幽深的光。
“至于瑶光仙朝……以及其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势力……”
“不用管他们。”
“让他们去联络，去合纵，去积蓄力量。”
“给他们……希望。”
“然后……”
他嘴角的笑意，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残酷。
“……在他们自以为看到了推翻我的曙光时，再亲手，将那份希望，彻底掐灭。”
“如此，反复。”
“直到，这片池塘里，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
“或者……”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又深邃。
“……直到，有那么一两条‘真龙’，能真正地，跃出水面，来到我的面前。”
“到那时，这盘棋，才算……真正开始。”
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落子。
而殿下的枯荣仙君，早已是通体冰寒，汗如雨下。
他看着那枚落在荒芜之地的黑色棋子，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枚棋子。
而是一只……缓缓睁开的，俯瞰着整个东雄的……深渊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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