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带来暖意，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这片刚刚萌生一丝绿意的焦土。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像细的冰针。
池橙站在城堡破损的门口，望着阴沉的色，心头那股因发现蓝焰补花而升起的暖意，渐渐被一种沉重的不安取代。
气坏得不像话。空气中弥漫着大雪将至的湿冷气息。
“这鬼气……”她喃喃自语，裹紧了身上不算厚实的衣物，目光担忧地投向远处那片临时搭建的难民棚户区。
那些用木头、破布和零星砖石勉强拼凑的栖身之所，在越来越猛烈的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哈尔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头发是比色更沉郁的深灰。
他也望着棚户区的方向，眉头紧锁，那双惯常隐藏情绪的金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忧虑。
他的魔力依旧紊乱且衰弱，面对这种规模的自然之威，他能做的极其有限。
“看这色，怕是一场大暴雪。”池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只是因为冷。
哈尔没话，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以那些棚屋的结构，根本不可能扛住真正的暴风雪。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担忧，空中的灰色迅速加深、加厚，细的冰晶开始夹杂在风中落下，很快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风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暴，卷着雪花，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怒涛，能见度急剧下降。
“不好！”池橙惊呼一声，心脏猛地揪紧。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连片的、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以及隐约的、被风雪撕扯得破碎的惊叫与哭喊。
棚户区出事了！
没有丝毫犹豫，池橙转身就冲向城堡内部，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马鲁克！快来！帮忙！棚子塌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堡里激起回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哈尔的动作比她更快，灰色的身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已先一步冲入了漫风雪之中，甚至没来得及披上一件御寒的外套。
当池橙和马鲁克深一脚浅一脚、顶着几乎让人窒息的狂风大雪赶到棚户区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好几个棚屋已经被积雪彻底压垮，变成了废墟。
幸存的人们在风雪中哭喊着，徒劳地用手扒拉着积雪和断木，试图救出被埋的亲人。
混乱中，池橙一眼就看到了哈尔。
他就在那片最严重的坍塌中心。
一根粗大的、原本作为主梁的木头柱子，连同压在上面的厚重积雪和破碎的屋顶，正朝着一个蜷缩在角落、吓得无法动弹的女孩砸下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没有炫目的魔法光芒，没有咒语的吟唱。
哈尔直接冲了过去，用他自己的肩膀和后背，硬生生扛住了那根即将夺走生命的沉重梁柱！
“呃——！” 沉重的压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膝盖猛地弯了一下，又死死挺住。
梁柱的重量加上积雪，何止千斤？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哈尔！”池橙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尖叫着扑过去。
其他反应过来的难民也赶紧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想帮忙抬起梁柱，或是先把吓傻的女孩拖出来。
但梁柱太重了，加上不稳定的积雪和杂物，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二次坍塌。
“别乱动！”哈尔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颤抖，“先……把孩子弄出去……快！”
他的脸因为极度用力而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的汗珠刚渗出毛孔，就被冰冷的空气冻住。
那头深灰色的头发，在风雪中狂乱地飞舞。
池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马鲁克一起，心翼翼地避开承重点，快速将那个女孩从哈尔用身体撑起的狭空间里抱了出来。
孩子一脱离险境，哈尔似乎松了口气，但身体却因为这瞬间的松懈而晃了晃，梁柱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又往下沉了几分。
“撑住！我们一起抬！”池橙对周围惊魂未定的男人们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率先挤到哈尔身边，不顾一切地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抵住冰冷的木头，试图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量。
马鲁克和几个强壮些的男人也立刻上前，合力向上抬。
人多力量大，沉重的梁柱终于被一点点抬高、移开。
就在压力解除的瞬间，哈尔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跪倒在雪地里。
池橙赶紧伸手扶住他。
触手一片湿冷黏腻。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连同扶在他后背的手臂衣物上，赫然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是血！
池橙的呼吸一滞，猛地掀开他被撕破的后襟——
只见他线条优美的后背上，旧日纵横交错的伤疤之间，一道狰狞的新伤口彻底崩裂，皮开肉绽，鲜血正不断地涌出，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又滴滴答答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是之前为保护她和孩子们留下的伤！
根本就没好好愈合！刚才那拼死的一扛，让伤口彻底撕裂了！
恐慌和心痛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池橙。
看着他瞬间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看着他后背那片惨不忍睹的伤痕，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掩饰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哈尔！！”
她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在狂风暴雪中显得异常尖锐又脆弱，“撑住！你给我撑住！你答应过的……你欠我的……你过要赔我一百个吻——你不能话不算数！”
风雪咆哮着，几乎要将她的声音吞没。
她死死抓着他冰冷的手臂，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像这风雪一样消散。
哈尔艰难地转过头，凌乱的发丝黏在他汗湿的额角。
剧痛让他的金瞳都有些涣散，但听到她的话，那眼底却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嘲讽的笑容，却只形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风雪裹挟着他沙哑、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回应，断断续续地送入她耳中：
“欠着……等晴……”
声音很轻，带着笑意的尾音融化在风里，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池橙。
然后，他身体一软，最后的力气耗尽，沉重的身躯彻底倒向搀扶着他的池橙和马鲁克。
“哈尔！哈尔！”
池橙和马鲁克费力地撑住他失去意识的身体，周围的难民们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哈尔先生”，有人匆忙撕下干净的布条想为他暂时止血。
暴雪仍在肆虐，地间白茫茫一片，寒冷刺骨。
棚屋区的废墟上，人们还在奋力救援，哭喊声、呼喊声、风雪呼啸声交织在一起。
池橙半跪在雪地里，用自己冻得僵硬的身体支撑着昏迷的哈尔，看着他后背那片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在风雪中迅速冷却、凝固。
那句“欠着，等晴”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余烬尚存，但这点温度，在如此酷烈的严寒和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固执地燃烧着，对抗着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冰冷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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