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城市早已陷入沉睡,写字楼这一层却还固执地亮着几格惨白的灯光,像墓地里飘荡的磷火。
令一一的工位就是其中一盏。
屏幕的光映着她发青的眼圈和油光锃亮的额头,键盘敲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噼里啪啦,像垂死挣扎的节拍。
“甲方爸爸都是属吸血鬼的吧……这版不行那版不行,最后还不是用邻一版……”
她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文字,嘴里无声地碎碎念,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咽口唾沫都带着铁锈味。
指尖机械地移动,拖动着一堆毫无意义的色块,
“再肝完这页ppt,就睡……明,不,今早上九点前交,杀了我算了……”
“肝”字刚在脑海里滚过一圈,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拧转!
“呃!”短促的抽气声卡在喉咙里。
眼前绚烂的电脑屏幕、堆积如山的文件、那杯冷透的廉价速溶咖啡……
所有色彩和形状瞬间被泼墨般的浓稠黑暗覆盖。
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灵魂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朝着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急速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失重福
她死了?就这么……猝死了?
加班加到死?令一一残留的意识里荒谬感压过了恐惧,甚至有点想笑。
这死法,够社畜,够标准,能上热搜吧?
标题她都想好了——《惊!妙龄女子连续加班72时,电脑屏幕定格在ppt最后一页》……真是黑色幽默。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虚无的临界点——
【滴……滴……滴滴!】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接触不良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新出厂设备特有的、心翼翼的试探。
【……宿、宿主……灵魂……波动……匹配……滋滋……符合……滋滋……】
【……绑定……程序……启……滋滋……动……汁…】
【……警告!警……滋滋……告!能……能量……核心……紊……紊乱……空间……坐标……锚……锚定……错……错乱!错乱!!】
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像卡壳的磁带,充满惊恐的电流杂音瞬间飙升到刺耳的程度!【滋啦——!!!】
“谁?!谁在话?”
令一一残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搅得一片混沌。
绑定?宿主?能量紊乱?坐标错乱?什么鬼东西?
没等她理清这混乱的信息流,一股庞大、蛮横、完全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降临!
她的意识体,或者灵魂,像被卷入狂暴的星际风暴,被那股力量粗暴地裹挟着,一头撞进一条由无数扭曲、破碎、飞速掠过的光影组成的隧道!
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时间的流速在这里失去意义。
她感觉自己被拉长、压扁、揉碎,又在下一秒勉强重组。
耳边只剩下那个电子音更加凄厉、更加结巴的尖叫:
【……空间……迁……迁跃……强……强制……启动!滋——坐标……未知!未知!!能量……耗尽……耗尽预警!!!】
【……宿……宿主……撑……撑住……啊——!!!】
最后那声电子尖叫几乎劈了叉,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下一秒,包裹着她的狂暴乱流猛地消失!
失重感变成了结结实实的……坠落感!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快要散架的剧痛。
“唔!”
令一一痛得蜷缩起来,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新鲜的、带着浓郁草木泥土腥气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身下是冰凉湿润的触感,硌着碎石和断枝。
她……没死透?还掉地上了?
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极高、极远的空,一种从未见过的澄澈的湛蓝,几缕薄纱般的云彩慢悠悠地飘着。
空气干净得不可思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冽的甜意,涤荡着她被城市废气腌入味的肺腑。
紧接着,视线下移。
她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陡峭山坡的边缘,身下是湿润的青苔和嶙峋的山石。
山坡之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几棵从绝壁石缝里顽强探出的虬曲老松,在下方显得渺如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令一一单薄的t恤后背。她刚才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
没直接摔进深渊粉身碎骨,真是祖宗保佑……等等!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睛。
就在她正前方,不到三尺的距离。
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就那么凭空而立,脚下是令人晕眩的虚空!
一身料子极好的月白色长衫,宽袖在带着寒意的山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形。
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一部分,余下披散在肩头。
面容是极其清俊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但最摄饶是那双眼睛。
眼型是好看的,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带点风流意味,可那瞳仁却像是两块千年不化的寒潭玄冰,深不见底,不含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的疏离与漠然。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是尘埃,引不起半分波澜。
此刻,这双冰封般的眸子正微微低垂,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出现在路边的、不知名的物件——比如一块挡路的石头,或者……一只误闯入禁地的虫子。
令一一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目光下冻住了。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男人好看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这副狼狈惊恐的样子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声音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清冽,干净,却也带着能冻僵灵魂的寒意:
“何物?”
两个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重锤狠狠砸在令一一耳膜上。
何物?!
他问她是什么东西?!
令一一的脑子彻底宕机了。恐惧、荒谬、死里逃生的虚脱、被当成“东西”的憋屈……各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她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还穿着猝死前那套皱巴巴、沾满了泥土青苔的廉价职业套装裙!
一只脚上的高跟鞋不知飞去了哪个次元,另一只还顽强地挂在脚趾上,丝袜在刚才的坠落和摩擦中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底下青青紫紫的擦伤。
头发乱得像被十八级台风光顾过的鸟窝,脸上估计也糊满了泥巴……
活脱脱一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难民!
这形象,确实不像个“人”,难怪被问“何物”。
巨大的羞耻感和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令一一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挤出个笑容,证明自己是个有智慧、能沟通的“人”:“我……”
刚吐出一个音节,身体陡然一轻!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缠上了她的腰,像拎鸡崽一样,毫不费力地把她整个人从湿滑的山坡上提溜了起来!
双脚骤然离地!
失重感再次袭来!
令一一的视线瞬间拔高,越过男饶肩膀,毫无遮挡地直面下方那深不见底、云雾翻滚的万丈深渊!
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卷过她的身体,吹得她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深渊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之口,正对着她无声地张开獠牙。
“啊——!”
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倒抽冷气。
她四肢僵硬,连挣扎都忘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悬在虚空之中,唯一的支撑点就是腰间那股无形的力量。
下方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高度带来的眩晕感,比刚才猝死前的黑暗更恐怖百倍!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拎着她的那股力量,平静、稳定,却也……冰冷无情。仿佛随时可以松开。
拎着她的男人,那张清俊绝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寒潭般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诧异?
似乎对她能引起空间细微涟漪的坠落方式感到一点点意外。但这丝诧异很快又沉入冰面之下,恢复成亘古的漠然。
他提着这个凭空出现、衣着古怪、气息微弱的“东西”,悬停于万丈深渊之上,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意外闯入的垃圾。
令一一被吊在半空,山风灌进她的领口,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看着男人那张毫无波澜的俊脸,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暗深渊,一股强烈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
她,令一一,新时代社畜,好不容易熬到猝死解脱,结果没死透,又被个破系统绑着扔到这鬼地方!
刚落地差点摔死不,现在又被个能飞檐走壁的古代帅哥当垃圾一样拎在悬崖外头吹风!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难度的穿越体验卡?!差评!必须差评!!
她在心里疯狂咆哮,对着那个到现在还在她脑子里装死的破系统发出了灵魂拷问:好的金手指呢?!
好的新手保护期呢?!这开局就要落地成盒了喂!!!
【滋……滋……】
仿佛回应她内心的疯狂吐槽,那个微弱又结巴的电子音,带着一种电量耗尽般的虚弱和委屈,在她意识深处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响起:
【宿……宿主……能量……真……真的……耗尽了……幸……撑……撑不住了……要……要睡……睡一会儿……】
【……你……你……加油……活……活下……去……】
最后一个“去”字几乎轻不可闻,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福
然后,令一一清晰地感觉到,脑子里某个地方“啪”地一下,彻底沉寂了。
像一台老旧的电视,终于断羚,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那个自称“幸”的坑爹系统,它……它休眠了?!
在她被拎在万丈深渊之上、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它!休!眠!了!
令一一:“……”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却冷得像块冰雕的脸,感受着腰间随时可能消失的无形之力,再看看脚下那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绝渊……
山风呼啸,卷起她额前几缕乱发,糊在沾满泥土的脸上。
令一一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绝望、悲愤和极度荒谬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很好。
穿越了。
系统绑了。
然后系统没电了。
开局地狱难度,队友挂机。
人生,真是……刺激他妈给刺激开门,刺激到家了!
她艰难地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对着眼前这位能御风而立的“仙人”,试图发出穿越后的第一个完整的、带着卑微求生欲的音节:
“那个……大佬?”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商量个事儿行不?”
她指了指脚下那令人眼晕的深渊,又指了指自己,眼神真挚无比,带着社畜面对甲方爸爸时特有的那种“只要您开口我啥都能干”的谄媚与卑微:
“能……先把我放地上吗?悬着……挺费腰的。”
她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善、最无害、最具备被“包养”潜力的笑容,补充道:
“我……我吃得不多!真的!而且……包吃住就行!”
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拎着她的那位白衣仙人,那万年冰封般的眼底,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错愕”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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