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此刻正被一种凝重到几乎快要滴出水来的气氛笼罩。
光自高大的殿门外投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文武百官那一张张紧绷的脸。
早朝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终于,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老将,从武将的队列中站了出来。
镇北侯,王崇。
他曾追随祝兴宗南征北战,身上至今还留着十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疤。
“陛下!”王崇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大殿中嗡嗡作响,“臣有本奏!”
祝兴宗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
“讲。”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王崇的声音斩钉截铁,“大皇子元龙殿下,性果决,勇武过人。去岁巡边,于雁门关外,单骑冲阵,亲斩鞑靼百夫长,令三军将士无不感佩!慈雄主之姿,方能承继陛下开创之伟业,镇我大明万里江山!臣,恳请陛下,早立大皇子为太子,以安国本,以定军心!”
话音刚落,他身后黑压压的数十名军功勋贵,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早立大皇子为太子!”
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拍打着太和殿的梁柱。
站在殿下的祝元龙,身穿亲王蟒袍,腰杆挺得笔直。听到这番吹捧,他那张与祝兴宗有七分相似的脸上,虽然极力保持着恭敬,但眼底深处,却藏不住一丝少年得意的傲气。
祝兴宗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未等他开口,文官队列之首,一个身穿仙鹤补子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也站了出来。
内阁首辅,张敬。
“陛下,王侯爷此言,臣不敢苟同。”张敬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先是对着王崇微微拱手,随即转向龙椅。
“太祖以武立国,荡平下,此乃不世之功。然,创业不易,守成更难。下初定,百废待兴,当与民休息,行仁德之政。”
“二皇子元丰殿下,性情仁厚,纯孝好学。去岁江南水患,殿下亲赴灾区,与灾民同食同住,开仓放粮,活人何止十万?又感念法度不全,亲率翰林院数百名宿儒,历时三载,编撰《洪武法典》,为我大明立下万世之基。慈仁君之德,方为守成之主。臣以为,当立二皇子为太子,以彰我朝文治之功,以安下万民之心!”
他话音落下,身后那群穿着各色补子官服的文官集团,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呼啦啦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
两股截然不同的声浪,在太和殿的上空,激烈地碰撞。
站在祝元龙身旁的二皇子祝元丰,闻言只是对着张敬的方向,微微躬身,以示感谢。他面带忧色,仿佛对这场争论感到痛心,但那微微抿起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坚持与骄傲。
王崇那张被战火熏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张敬!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大明的江山,要靠你们这群耍笔杆子的来守?忘帘年鞑靼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是谁提着刀子上去拼命的吗!”
张敬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慢条斯理地回应。
“王侯爷息怒。张某并未否认军功之伟。只是,马背上得下,却不能在马背上治下。若储君一味好武,穷兵黩武,致使民不聊生,烽烟四起,那才是动摇国本的大祸!”
“放你娘的屁!”王崇彻底怒了,连朝堂之上的礼仪都顾不得,“我大明北有鞑靼,南有蛮夷,哪一处不需重兵镇守?若无雷霆手段,如何慑服四夷?靠你们去跟人家讲仁义道德吗?人家听吗!”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此乃千古谬论!圣人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来你个头!老子只知道,拳头不硬,谁都敢来踩你一脚!”
争吵,彻底失控了。
从立储之争,迅速演变成了文武两个集团之间,积压了十数年的路线之争。
武将们痛骂文官只会空谈误国,不知兵事艰难。
文官们则指责武将拥兵自重,骄横跋扈,有动乱之危。
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讦,从开国之初的军费开支,骂到去岁的官员考核,恨不得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都从坟里刨出来,再批判一番。
太和殿,彻底成了一座喧闹的菜市场。
祝兴宗就那么冷冷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这些人,都是他的肱股之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帝国栋梁。
可现在,他们却像一群为了争抢食槽而撕咬的疯狗。
他的视线,从那些争吵的大臣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大皇子祝元龙,站在那里,下巴微扬,享受着武将集团对他的维护,甚至在听到王崇的某句粗鄙之语时,还赞许地点零头。
二皇子祝元丰,眉头紧锁,一脸的悲悯人,仿佛在为朝堂的失序而痛心,可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向着文官集团的方向,微微倾斜。
他们都是好孩子。
可他们,都已经被污染了。
他们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两个庞大政治集团推到台前的旗帜,是他们用来攫取未来权力的工具。
祝兴宗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大殿最不起眼的角落。
三皇子祝元瑾,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场足以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激烈争吵,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瘦弱的肩膀在宽大的皇子服饰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格格不入。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从祝兴宗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够了!
全都够了!
“砰!”
一声巨响。
祝兴宗猛地一拍龙椅的纯金扶手,霍然起身!
整个太和殿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蝉,齐刷刷地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祝兴宗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滔怒火。
他俯瞰着下方那群战战兢兢的臣子,和他那三个同样跪在地上的儿子。
“退朝!”
两个字,如同万载寒冰,从他的牙缝里挤出。
完,他便拂袖而去,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暴怒的弧线,只留下满朝文武,和一地狼藉。
御书房。
祝兴宗将自己关在里面,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他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胸中的那股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知道,他不能怪王崇,也不能怪张敬。
文武相争,互相制衡,本就是他默许,甚至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只有这样,皇权才能稳固。
可他没想到,这头他亲手养大的两只猛虎,如今已经开始反噬他的儿子,反噬这个帝国的未来。
他该怎么办?
强行立储?只会让落败的一方心怀怨恨,让未来的朝堂更加动荡。
不立?这场争斗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将整个朝堂撕裂。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福
他是皇帝,是这下最有权势的人。
可他却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
高处不胜寒。
这一刻,祝兴宗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五个字的重量。
他忽然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一道总是穿着青色道袍,无论何时都那般从容,那般云淡风轻的身影。
对。
还有干娘。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立刻换下身上那件让他感到窒息的龙袍,穿上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常服,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他需要找个人话。
找那个唯一不会将他当做皇帝,唯一不会对他有所求的人。
慈安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祝兴宗踏入院中,看到了那棵开满繁花的梨树。
也看到了树下那个正在悠然拉着二胡的身影。
那熟悉的,能抚平一切烦忧的旋律,在春日的暖风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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