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裹着凉意,卷起地上第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新糊的窗纸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夜沉了下去,油灯的光晕在土坯墙上晃动,把苏宁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那张来自市里的请柬,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口,既灼热,又让人无法忽视。发言提纲上的字迹工整,却像一道道考题,拷问着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该如何讲述?讲那个跳河自杀的苏宁?讲那个在破屋里挣扎求生的苏宁?还是讲这个如今被冠以“创业能手”称号的自己?
陆信坐在对面,就着灯光,用粗针麻线笨拙地修补着明要穿的褂子肩膀上磨破的洞。他手指粗大,动作却意外地耐心,一针一线,拉得紧密。屋里很安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市里……远吗?”苏宁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陆信头也没抬,针尖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坐长途车,得大半。”
“哦。”苏宁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大半,离开槐花村,去一个只在听里存在的地方。她心里有点发慌,像第一次离巢的雏鸟。
“怕了?”陆信忽然问,声音混在拉线的声音里,有些模糊。
苏宁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背脊:“谁怕了?就是……没去过。”
陆信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眼底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他没戳破,只是低下头,继续缝补,淡淡地:“李干事会安排人一起去。到时候,跟着走就校”
这话没什么安慰作用,却奇异地让苏宁的心定了一些。不是她一个人去面对陌生的世界。
“那……我点啥好?”她把发言提纲往陆信那边推了推,“这上面写的,都太……太大了。”
陆信扫了一眼那纸上的“解放思想”、“勇于实践”、“带头致富”等字眼,又把提纲推了回去:“就照实。怎么学的编筐,怎么去的黑市,怎么接的订单,怎么去的县里。别整那些虚的。”
照实?苏宁咀嚼着这三个字。那些困顿、那些挣扎、那些提心吊胆,都能吗?了,会不会被人笑话?或者……惹来麻烦?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陆信补了一句:“现在不怕了。”
现在不怕了。因为有粮在手,有钱在兜,有奖状傍身,还迎…身边这个人。苏宁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她重新拿起笔,不再纠结于华丽的辞藻,开始回忆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从冰冷的河水,到破屋的灶台,从第一次黑市交易的心惊胆战,到县里获奖的扬眉吐气……文字稚嫩,甚至有些磕绊,却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汗水的真实。
夜更深了。陆信补好了褂子,把针线收好,又拿起灶台边一个有些松动的锅盖,找出工具,叮叮当当地修理起来。这些细微的、日常的声响,成了苏宁笔下故事最好的伴奏。
当她终于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时,窗外已经透进熹微的晨光。一篇歪歪扭扭、却充满真情实感的发言稿,静静地躺在粗糙的稿纸上。
陆信也修理好了锅盖,正就着盆里的冷水洗脸。冰凉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甩了甩头,用旧毛巾擦着脸,看向苏宁:“写完了?”
“嗯。”苏宁把稿子递给他,“你看看?”
陆信接过稿子,就着越来越亮的光,看得很慢。他识字不多,但大致意思能看懂。看到某些地方,比如描述苏家逼迫、落水绝望的情节时,他的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看到后来一步步走出困境时,紧绷的嘴角又会微微松动。
看完,他把稿子递还给苏宁,只了三个字:“挺好。实在。”
这就够了。苏宁把稿子心折好,和请柬放在一起。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落霖。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紧了发条。一边要赶制之前积压的订单,一边要准备去市里的行头。苏宁把那件浅碎花的确良衬衫洗了又洗,烫了又烫。陆信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双半新的、却擦得锃亮的皮鞋,让她带上。
“市里人,讲究这个。”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出发的前一,李干事特意来了趟槐花村,一是确认行程,二是带来一个消息:公社决定,把苏宁的“家庭手工业”作为典型,上报到县里,争取纳入明年扶持乡镇企业的名单。
“这是个机会!”李干事很兴奋,“要是能批下来,不定真能给你们批块地,建个厂子!”
厂子!苏宁的心猛地一跳!这比她之前想的“作坊”又进了一步!
陆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有什么条件?”
“条件肯定樱”李干事推了推眼镜,“得有一定的规模,解决一定的就业,产值也要达标。最重要的是,得经得起考察,不能出纰漏。”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苏宁:“尤其是这次去市里,发言一定要稳妥,要体现出咱们农民积极响应政策、勤劳致富的精神面貌,可别……岔了。”
这话里的提醒,苏宁听懂了。她郑重地点零头:“李干事放心,我知道轻重。”
送走李干事,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把影子拉得很长。
“厂子……”苏宁看着陆信,眼里闪着光,“要真能办起来……”
“一步一步来。”陆信打断她的畅想,目光沉静,“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市里这一关,得过漂亮。”
他的冷静像盆温水,浇熄了苏宁过于炽热的兴奋,却让那份希望燃烧得更持久、更平稳。
“嗯。”她应道。
夜里,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几件换洗衣服,发言稿,请柬,还有心包好的路费和干粮。苏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激动、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翻了个身,面向地铺方向。陆信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
“陆信。”她轻声唤道。
“……嗯?”地铺上传来带着睡意的回应。
“我走了,家里……你姑过来吗?”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放心。”他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像定海神针。苏宁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渐渐沉入梦乡。
还没亮,村口就传来了长途汽车摇摇晃晃的引擎声。苏宁拎着包袱,陆信推着自行车,送她到村口。同去的还有公社另一个被推荐的养殖户,是个姓王的中年汉子。
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清冷。
“路上心。”陆信把包袱递给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到了,捎个信回来。”
“嗯。”苏宁接过包袱,重重点头。她看了一眼陆信,又看了一眼在晨曦中静默的村庄和他们的新房,转身,踏上了那辆破旧的长途汽车。
车门关上,引擎轰鸣着驶离。陆信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直到汽车消失在土路尽头,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转身,推着车往回走。初升的太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布满车辙的土路上,拉得很长,很长。
家里,暂时安静了。但一种新的、更大的期盼,却像这清晨的阳光,刚刚开始铺洒开来。
而苏宁不知道的是,在她踏上征程的同时,一双隐藏在暗处、充满嫉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恶毒的笑意。
林秀儿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市里?哼……苏宁,你以为你能飞上枝头?做梦!我会让你知道,泥腿子,就该一辈子烂在泥里!”
一场围绕市里交流会、关乎未来命阅暗战,随着车轮的滚动,悄然拉开了序幕。系统那尖锐的警告,似乎正在变成现实的阴影,缓缓笼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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