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是随着一场夜雨真正浓起来的。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冽得像山泉水,吸进肺里带着丝丝凉意。田埂边的野草挂满了晶莹的露珠,玉米叶子边缘开始泛黄,沉甸甸的棒子把秆子压成了弯弓。太阳出来,也不再是夏日那种白花花的炙烤,而是变成了温吞的金黄色,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生产队部屋檐下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被敲得又急又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回荡在槐花村上空。秋收,正式开始了。
整个村子像一口瞬间烧开的大锅,沸腾起来。男女老少,只要能动弹的,全都扑向了田野。镰刀割断庄稼秆子的咔嚓声,扁担挑着谷穗的吱呀声,打谷场上连枷拍打的砰砰声,还有人们高声的吆喝和笑语,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充满希望的乐章。
陆信自然是主力。他挥舞镰刀的动作又快又稳,金黄的稻谷在他身后成片倒下,被扎成一个个结实的捆子。汗水浸透了他那件藏蓝色的褂子,紧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他很少话,只是闷头干活,效率却高得惊人,连生产队长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苏宁也跟着妇女队一起,在打谷场上负责脱粒。这是个体力活,要把晒干的稻谷放在大石磙上,用连枷反复捶打,让谷粒脱落。一下来,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头发里、衣服里全是细碎的稻芒,刺得人浑身发痒。
但看着打谷场上越堆越高的金黄谷粒,闻着那新米特有的清香,再累也觉得值。这可是实打实的粮食,是未来一年嚼谷的指望,也是盖房子希望的基石。
每收工,两人都累得几乎散架。回到破屋,常常是就着凉水啃个冷饼子,倒头就睡。话少了,交流却多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喝水还是递毛巾。陆信会把队里分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绿豆汤或者解暑的草药水,省下一大半,留给苏宁。苏宁则会趁歇晌的片刻,用草茎飞快地编个扇子,或者用湿毛巾给他擦擦额头的汗。
这种在共同劳作中培养出的默契,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扎实。
这傍晚,收工比平时稍早一些。夕阳把边烧成了绚烂的锦缎,打谷场上铺满了待收的谷粒,像撒了一地的金子。
陆信和几个汉子最后一遍翻晒着谷子,确保没有潮湿的。苏宁和几个妇女坐在谷堆旁,一边看着不让鸡鸭来偷吃,一边手里不停歇地纳着鞋底或者做着针线。
快嘴刘婶也在,她纳着鞋底,眼睛却不时瞟向苏宁脚上那双半新不旧的布鞋,又瞅瞅陆信结实忙碌的背影,咂咂嘴,声音不大不,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要我啊,还是宁有福气!别看信子以前……咳,现在可是咱队里数得上的好劳力!瞧瞧这身板,这力气,秋收挣的工分,怕是顶别人家两个!等年底结算,你们这日子,还不红火上去?”
她这话听着是夸,却总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旁边几个妇人也跟着附和,目光在苏宁和陆信之间逡巡,带着探究和些许羡慕。
若是以前,苏宁或许会窘迫,会不安。但现在,她只是抬起头,迎着刘婶的目光,笑了笑,语气平静:“刘婶笑了,庄稼人,不就是靠力气吃饭嘛。大家伙儿都一样辛苦。”
她没接“福气”那茬,也没否认陆信的能干,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挡了回去。完,便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仿佛刚才只是听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闲话。
刘婶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了嘴。
陆信在不远处翻着谷子,似乎没听见这边的议论,但翻谷子的动作,却比刚才更用力了些。
晚上回到破屋,两人都累得不想动弹。苏宁强打着精神,烧了锅热水,让陆信烫烫脚解乏。她自己则就着热水,擦了把脸,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
陆信坐在板凳上泡脚,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硬朗的轮廓。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秋收完,队里就要定去修水库的名单了。”
苏宁正拧毛巾的手一顿。该来的,总要来。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把毛巾递给他。
“工期是三个月,最晚腊月肯定能回来。”陆信接过毛巾,擦着脚,语气尽量放得平静,“工分算双倍,还有补贴。挣的钱,加上卖猪的钱,开春盖房,应该差不离了。”
他在给她画饼,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充满希望的饼。
苏宁在他旁边蹲下来,看着盆里晃动的热水,轻声问:“那边……苦不苦?”
“都一样,出力干活。”陆信言简意赅,顿了顿,又,“比在家里自在。”
苏宁明白他的意思。在家要应付人情世故,尤其是苏家那边潜在的麻烦,而去修水库,虽然身体累,但心思简单。
“家里你别担心。”苏宁抬起头,看着他,“藏我能弄,草编……我多赶点工,供销社那边应该还能维持。苏家……只要他们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他们。”
她把能想到的,都了出来,想让他安心。
陆信看着她被灯光映照得有些苍白的脸,和那双努力显得镇定却难掩担忧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只是沉声:“嗯。有事,就去找王书记。我走之前,会跟他打好招呼。”
这话,他已经是第二次了。可见苏家在他心里,始终是个隐患。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洗脚水慢慢变凉的声音。
过了许久,陆信站起身,把洗脚水泼到院子里。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他走回屋里,看着正在铺床的苏宁,忽然没头没尾地了一句:“等房子盖起来,就好了。”
苏宁铺床的动作停住,回头看他。
陆信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目光沉沉,像是在对她,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到时候,院墙垒高点,门做结实点。养条狗,你一个人在家,也安心。”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苏宁的眼眶。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低声应道:“……好。”
这一夜,两人依旧疲惫,却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太安稳。
秋收还在继续,离别的日子,却像挂在枝头的柿子,一由青转黄,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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