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喉咙发紧，硬挤出一句：\"什么意思？\"话音刚落，烛台上的灯芯\"噼啪\"炸开，火星子蹦到青砖地上，眨眼就没了动静，像极了他慌乱间藏起的心思。
萧宴起身走到他身侧，将半盏残酒泼在地上，酒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你我相识多年，何时见你这般心翼翼？白日里那支流箭，凭你的身手本可轻易避开，却偏要护着那姑娘周全。\"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
\"如今她连你书房的兵书摆放顺序都记得比我清楚，南辰王府上下，谁不知十一姑娘是你最看重的徒弟？\"
周生辰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多年前。
先帝登基那日，金銮殿上的龙椅还残留着血痕，他站在阶下，看着曾经一同长大的皇兄披上明黄龙袍。
为免下人猜疑他觊觎皇位，他在漫风雪中摘下象征皇族的玉冠，对着巍峨宫墙立下誓言。
终生驻守边关，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那时他以为，只要舍弃身份，就能换来下太平。
直到遇见时宜，才惊觉有些东西，远比远离权力更难割舍。
\"她是漼氏之女，未来要嫁入名门。\"
周生辰攥紧腰间玉佩，那是时宜生辰时送他的礼物，上面刻着\"愿师父平安\"六个字。
冰凉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心口的钝痛万分之一。
他想起自己的誓言，那是用皇姓和自由换来的承诺，注定让他与儿女情长绝缘。
萧宴嗤笑一声。
\"你我都清楚，漼太傅早已将她视作南辰王府的人。若非如此，何苦将最疼爱的孙女送来拜你为师？\"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
\"南辰王啊南辰王，你舍弃皇姓避嫌，却避不开自己的心。\"
帐外的朔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周生辰望着自己映在帐幕上的影子，魁梧的身形被拉得很长，却在某个瞬间显得无比单薄。
这些年他在西洲厉兵秣马，看着边疆百姓从流离失所到安居乐业，可每当夜深人静，内心深处总会泛起一丝怅惘。
若当年没有摘下那顶玉冠，是否就能光明正大地护她一世周全？
\"明日一早，我要带她去看新筑的烽火台。\"
周生辰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
萧宴挑眉，刚要开口调侃，却见他望向远处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想去看塞外的日出，总不能让她失望。\"
夜色渐深，萧宴望着周生辰独自站在帐外的背影，忽然想起数月前的一场战役。
当时敌军突袭，万箭齐发，他亲眼看见周生辰将时宜死死护在身下，自己后背却中了三箭。
那时他以为，那不过是师徒间的情谊，如今想来，竟是错得离谱。
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帐中萦绕的情愫。
周生辰抬手接住一粒飘落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他知道，前路荆棘遍布，誓言与私情的抉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龋
可即便如此，他仍想在有限的时光里，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空。
哪怕最终只能将这份心意深埋心底，至少，他曾护她无忧。
就像当年舍弃皇姓时，护下了下饶安宁。
朔风卷着细雪扑进帐中，萧宴望着周生辰凝在雪夜里的侧影，忽然轻笑出声。
\"南辰王总要护她周全，可曾想过，她或许也想护住你？\"
琥珀酒盏在他指间转了半圈，烛火将酒液映得猩红。
\"有些情意是藏不住的，就像你出事她扑向你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生辰攥紧披风的手指骤然发白。
三个月前那场突袭，他确实看见时宜挣脱侍卫阻拦，举着盾牌冲向自己的模样。
漫箭雨里，她单薄的身影像只莽撞的幼雀，若非他及时揽住，此刻早已......
\"休要胡言。\"
他皱眉转身，却见萧宴眼底流转着莫名的悲悯。
萧宴晃了晃空酒盏，瓷片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上一世你被剔骨而亡时，她可是从你死守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话音落地，帐内静得能听见雪粒簌簌坠地的声音。
周生辰先是一怔，随即冷笑出声。
\"军师你莫不是醉了？休要用这些荒诞话消遣。\"
他转身去整理案上的兵书，刻意将翻动书页的声响弄得很大。
\"若真有前世今生，本王倒想知道，是怎样的境遇，能让我落得如此下场。\"
萧宴走到他面前，酒气混着雪意扑面而来。
\"你不信？可曾想过她为何总在雷雨夜噩梦缠身？为何看见你受伤就失魂落魄？\"
他抬手将案上的素绢轻轻抚平，那是时宜临摹《上林赋》时落下的残页，墨迹里还沾着胭脂色。
\"有些恐惧与牵挂，是刻在骨子里的。\"
周生辰的动作顿住。
的确，每当暴雨倾盆，时宜总会在三更时分惊醒，苍白着脸色立在廊下，望着西北方向的城墙久久不语。
他原以为是幼时受惊，此刻听来，却莫名心悸。
\"她是漼氏嫡女。\"
他移开目光。
\"从出生起便要担起家族荣耀，婚约、诰命......这些枷锁她挣脱不得。\"
萧宴突然大笑，笑声惊得帐外的守夜士兵都往这边张望。
\"若她甘愿弃了姓氏呢？就像......就像决绝之人斩断退路。\"
这句话让周生辰心头一颤。
他想起前日议事时，漼太傅隐晦提及婚约，时彝头不语的模样。
可当那老臣提到某世家公子时，她握着茶盏的指尖骤然收紧，茶水在盏中晃出细密的涟漪。
\"荒谬。\"
他沉下脸，却不敢去看萧宴探究的目光。
\"漼氏百年门第，岂容她任性胡为。\"
帐外的风雪突然变得肆虐，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萧宴将素绢轻轻放回原处，意味深长道。
\"人若心死，富贵荣华皆是枷锁。你，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女子连姓氏都可舍弃？\"
周生辰望着案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恍惚间又看见时宜在藏书阁的模样。
她总爱倚着窗棂读书，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缀着金粉。
每当他踏入书房，她便会慌乱合上书页，耳尖泛起红晕。
那些被他忽视的情愫，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她值得更好的。\"
他喃喃道，声音却没磷气。
萧宴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时顺手将酒盏扣在案上。
\"南辰王征战半生，可别让'值得'二字，成了错过的借口。\"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周生辰下意识挺直脊背，听见时宜清越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师父，我煨了姜茶......\"
掀开帐帘的少女发间落着雪，捧着青瓷碗的指尖冻得发红，眉眼却弯成月牙。
\"萧将军也在？正好尝尝我新学的方子......\"
周生辰接过姜茶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
茶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忽然觉得，萧宴那些荒诞的\"前世之\"虽不可信，可眼前人眼底藏不住的温柔，或许真的跨越了山海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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