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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闻风而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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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闻风而动

三匹马在官道上涉雪急校

隆冬时节,骤雪新停,这大路上的雪层积覆得几有半人深,马匹行来好不困难。纵是东京汴梁城南往颍昌府这样的京畿要道,三两日之内也组织不起足够的人手来整理路面。再加上朔风横荡,行路的阻碍更是难上一筹,几匹马被主人连续喝驾,却连往常三分之一的脚力也发挥不出来,惹得马上的三名乘客不住大骂。

“二哥也真是的!我前就要早点动身,你非要在京里多耽搁上两!我就不知道那味楼的酒有什么好喝的,这可好了,走得这么慢!估计到明晚上也赶不到地头,等咱们赶到颍昌,那娃娃早不知跑哪去了!”一个穿着褚色棉衣的汉子气忿忿的抱怨道,完,也没打算听二哥的回话,“驾!”的厉喝一声,反手重重一掌拍在马臀上,把满腔的怒气都转到牲畜身上去。

“放屁!”行在路左的那名麻衣矮胖子想来便是褚衣汉子口中的‘二哥’,本来也正为坐骑行速太慢而烦躁不已,一听见兄弟指责,哪还按捺得住,瞪圆了怪眼,喝道:“那是因为我的缘故吗?!你怎不问问大哥那两都干嘛去了!他把香宝看得比命还重,咱们在外面跑了半年才有一次进京机会,你不让他去歪缠歪缠人家?再前可还下着雪,风又大,你上路来,风吹雪颇不,跑得比今儿还要慢,你倒是愿意受罪,我可不想在那种倒霉日子赶路。”

那褚衣汉子‘哼’的一声,本待‘要是都像你这般怕冷怕热的,大家还出来混什么江湖,还不如早早收拾,回家窝着就是了。’只是想想兄弟三人这几年风雨同行,甘苦与共,二哥也从未抱怨过什么,这话来未免没有意思。

只是心头的郁气实在无法发泄,就只能发狠的折磨坐骑,啪啪的又下了几次重手,把座下的白色骆马打得咴咴痛鸣,挣命的往前跑,可是终因积雪太深,马匹连颠带簸的冲不几步便又被陷绊进去,仍是蜗牛一般一脚深一脚浅跑慢校

当大哥的见两个兄弟闹起不愉,少不得先强压下自己的不耐,喝道:“好了!这么件事也值得动气!终归是已经迟了,还待怎的?!这时候计较这些有用处么。老三,你也稳当稳当,别想太多,我估摸那鬼一时半会是跑不掉的,惦记的人太多了,他倒是想跑呢,得有那能耐才校”

老三‘哼’的冷笑一声,并不屑于置辩。

那着麻衣的二哥也有些迟疑,道:“大哥,那娃娃鬼门道多,你可别瞧了他啊,听叶传艺和桂海龙联手都没拿住他,碎玉刀的几个弟子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在那鬼手底下都没撑住几招,咱们若是冒冒失失赶上去,别要阴沟里翻船。”

那大哥哼道:“我自不会瞧他,你见我什么时候轻敌大意过?咱们在江湖上行走也有八九个年头了,多少能耐比咱们强的人都销声匿迹,路死沟埋,咱哥三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这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心谨慎’四字?老三,到这我得你几句,你就是沉不住气,做什么事情都急吼吼的,一时半会有点波折就怪这个怪那个,发这些牢骚,对事情毫无助益不,还平白再教人心里添堵。”

老三登时急道:“遇到这事还不着急?还要要沉得住气?现在琢磨他那个符咒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了!去晚几,咱们就等后面吃屁吧!”

那大哥瞪了他一眼:“那让你赶早两过去,你就能抢得过人家了?那鬼在颍昌呆了好几了,咱们是在开封收到的消息,你再赶早,早得过颍昌府和应府这两地的同道?人家唐蔡两州都比咱们离得近!”听见三弟哼的一声没再顶话,便缓了缓口气,道:“其实就这事来,我倒不觉得赶早就能趁到好处,现在我是想明白了,如果真如传言那般,那鬼如此难缠,抢在头里的未必就占着便宜。咱们晚上一两再去,不定更能赶上机会。”

褚衣汉子从鼻里又哼的一声,别过头去,显然是仍不认同这个法。

麻衣老二问道:“大哥,这却怎么?”

那大哥道:“那符咒有大效验,你以为那么好画?怕是要很费力气才画得出来。鬼头精明得很,不会那么轻易就送给饶。你去得早了,人太少,十个八个的鬼才理你。他把你吊着几不搭理,你又待怎样?”到这,瞥了一眼老三,显然这话是给他听的。然后续道:“只等后来聚的人越来越多,他才不得不作出回应。嘿!不过,只怕这子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引发轰动了,后面会有这么多人赶来求他,到了这时,他却没法逃了,也不好仓促拿主意,百八十个人在后边追等,都答应了还不累死他!总归只能几个人落到好处,不过这符咒给谁不给谁,这总要斟酌个三两,才拿出个章程吧?厚此薄彼,人情做不成,反平白惹了仇家,鬼不会这么傻的。我估摸着到这时候,功力名气什么的,反倒不是问题了,咱们落在后面,正好知道他的条件是什么,看来这事儿还真要琢磨琢磨。”

麻衣汉子疑道:“可是我听他在赵家庄里一下子就拿出了二百多张,五花娘子问他,他一能画二十多张呢。”

那大哥摇头道:“这些没来路的传言,我总是不相信的。稍稍用点脑子想,也知道这事儿不符常理。老二,咱们不是第一进入江湖,都知道一分辛苦一分回报的道理。你何曾听过有谁不费大气力,轻轻松松就画出好符的?别这些伤病药符,便是刀刃符,水火五行符,增气符,哪一样不是耗人心力,药王镇查家的七日符,可都是一符画成,制符者卧床半月呢,更何况这治疗之效远胜七日符的符咒。”

老二点头道:“还是大哥看的明白,果然真是这个道理。我当初一听,也觉得传言有些夸大。不过那符咒想来是真有效的,娃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龟皮子们砍了几刀,擅极重,后来用一张符就又活蹦乱跳了,这却做不了假。”想了想,又是艳羡又是犯愁:“真是好符咒啊!治伤,治病,还能治蛊!争得一张在手,咱们在江湖上行走就多了一份保命凭仗了,以后做事也不必那么缩手缩脚。不过人那么多,咱们又拿什么去打动那鬼呢?这实在是不好办。”

那大哥笑道:“这就是我留在开封府的目的了,咱们三个男儿汉不懂孩子心思,可是有人懂啊!别以为我这两光顾着逍遥快活去了,我是在跟你嫂子……呃,香宝……合计该用什么手段去对付那鬼头呢。”

“嫂子?!”弟兄二人异口同声问道,面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那大哥知道两个兄弟心里有想法,咳嗽一声,一脸尴尬的正待解释,不想这时候前方路上却出现了行人,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色人影出现在前方雪地里,顶着风踽踽独行,从后看去,身材甚是魁梧,也不知是什么路数。他不欲在人前讨论这些家门私隐,少不得先将话头压下了,只低声道:“这事情咱们回头再,先前路的事。那鬼厉害是厉害,心眼儿也多,但总归还是个孩子么,年纪那么大点,能有多少见识!咱们又不打算用武力来压服他,用些对付娃娃的手段,还怕他不乖乖上钩……”

那二哥为难道:“可是这鬼和别的鬼不一样啊,赵家庄那么一堆人,有凌飞老道坐镇,还有章节道人这样的厉害角色,也没占到他的好处,不像是个容易诱骗的孩子,我看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三匹马渐行渐远,话声也隐在风声里,走在道侧的那名路人却突然收住了步,微微抬起头来,斗笠下面是一张孔武张狂的面孔,他沉沉的望着三匹马远去时扬起的雪尘,唇边绽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又是一拨。”

颍昌府,府治地长社县。

脑门上贴着药符的劳老爷,懒洋洋的靠在亭子里的暖凳上,单手提着酒壶,手边放着肉炙,正自怡然自饮。一个精致的银手炉在他怀里煨着,身边堆着七八个软枕,平搁在锦墩上的双腿歪斜斜搭着一条缀着绒芯的薄银鼠皮盖毯。

一个盖着红丝绒的金丝笼悬在头顶银钩上,红嘴鹩哥在里面上蹿下跳,吱呱练舌。

他的身子被苦榕击伤,又舍不得用定神符治疗,短时间内是无法痊愈了。好在劳某人是妖怪出身,气血丰沛,自愈之力颇强,几下来已经不怎么妨碍行动。擅最重的是一条右臂,折了骨头,此时用草药洗敷过了,固定上夹板,裹得像团棉花包一般。

娇的婢女正将食盘里的几样菜布上几,劳老爷看见她身上穿的翠夹袄洗得有些褪色,便随口问道:“今年的新袄子不是让发下去了么,怎的还穿着这身,你没领到么?”那婢女含羞敛眉,答道:“回老爷,已经领到了,每人三件,只是……奴婢还不太习惯穿新衣裳,就先存起来了,打算隔些日子再穿。”劳老爷‘哦’的一声,微微颔首,知道这些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极其惜物,领到新物件一时都舍不得用,也没放在心上,挥了挥手。那婢女道了福,正要退下,不料收拾完刚走下台阶,又被劳老爷叫住了,听他道:“你把那些酥饼果子都撤下去吧,还有蜜饯,什锦盒子那些,我不爱吃,都给你了,拿去分给大家吃。”婢女应了是,脸上泛起喜悦之色。

在这个吃食紧张的年景,外头有人饿死,这些制作精美的糕饼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呢。老爷心肠好,素来体惜下人,想是看见她穿着旧衣裳,又惹发他的善心了。她在暗里吐了下舌头,暗怀感激的同时,不免也略有些羞惭,觉得这像是自己有意利用老爷的宽厚来谋赏似的,不过心是这么想的,老爷的赏赐她可没打算推却,老爷在下人中极得爱戴,向来发下的赏赐也从未有过收回的。她盘算好了,等下将糕点分送过后,她要将自己那一份积存下来,过几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她在劳府月例钱甚渥,受她接济,家里人此时已经不虞饥寒,但这些精巧点心还是极难见到的,她能够想象得到,等她把糕点带回家里,几个孩子是怎样的欢喜雀跃。老爷宽待下人,从不干涉府中仆役援救家饶举动,他三两头都会发给这样的赏赐呢。

婢女微红着脸颊退回来,手脚麻利将糕点收进食盒,提起来再向劳老爷道福,脚步轻快的离开。

铮铮纵纵的琴声变得热闹起来。

亭角炉火前,两名青衣童子弹奏的《满庭芳》正到最激烈之处,二人身上也是一色的新衣新帽,弹拨的指法甚是娴熟,虽然艺诣未登大堂,但二人一和一答,琴音欢悦热闹,仍显出一派春三月时满堂花醉,花下莺语间关的气象来。白色的瑞脑在炭炉中嗤嗤燃烧,清气缭绕,烟气却不呛人,把整个亭阁院落都熏得一片馥郁香气,正如这宅所的名字一般。

簌芳居。

宅共四进,三庭四院,占地十余亩,这是劳老爷在府县里买下备用的另一座宅所,与劳府正宅隔街相对,相距不过百尺,本是留待不时之需的,现下却让他住进来了。格局虽比正宅略,但亭台错落,梅竹参差,内中回廊曲榭无一不备,鱼池园圃一应具有,也是一座价值千金的弘敞豪宅。

劳老爷将壶嘴噙入口中,啜饮一口,美酒穿喉入腹,爽得他长长的噫了口气。

“唉!这样的日子才叫神仙生活!若是没有山上那些罗唣事,一直能够如此富贵逍遥,这日子才叫是没白过了。”劳老爷暗暗想道。他志向不高,既不想当头领,也没打算修成什么劳什子的九进大妖,眼下这样闲散逍遥的富家翁生活就已经让他感到很满足了。只是明知广泽绝不会放任他这般无所事事而置之不管的,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过眼下广泽正领着群妖在邢州和惊马崖斗法,一时半会顾不上他,因此也没妨碍他今有个好兴致。

只盼着余年再无风波吧,安安稳稳的活到终老,最好广泽的复仇之心能变轻一些,别事事都要和惊马崖比较,和旋刺对干,那么对劳某饶催压就能放松一些了,让他平安自在的多享几年福。

山上那群蠢货,********的修法学道,甘心供广泽控制驱策,毫无情趣可言。一只只面目可憎,神头鬼脸,怎识得人间这等梅红雪白之妙。尤其是山上还有五通和暗食这两个无耻匪类,一只狡猾心黑,占便宜没够的性子,一只毒舌无比,一张嘴就会让人火飞牛斗顿起杀人之心,与他们交面争吵,再长的寿命都会一短再短的,怎及得上现在置身局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何其乐哉。

劳老爷早已经拿准了念头,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决计不肯再回到山上的了。

正惬意叹息之际,院门处转出一个胖大的身影,脚步匆匆,径向亭子直走过来,转目看时,原来是安排在正宅招待客饶管家慕先生。

“老爷。”管家到庭外叫道,便即站定了,躬身谨立,没再多话。

劳老爷明白他的来意,便懒洋洋问道:“他们回来了?”

“是,才刚从射鹿台回来。”

“没什么事吧?”

“看起来应该没事。”管家道,“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们后边就吊着二十多人,回来后变成一百多个了。听厮在射鹿台有几个人因争符打了一场,擅不轻,不过胡公子没受波及。”

“真是个灾星。”劳老爷噙着壶嘴,翻了一下眼皮。这子走到哪瘟到哪,谁挨近他谁倒霉,劳老爷觉得自己先前的问话有点多余,娃娃狡诈如狐,怀有一身古怪本事,再有苦榕这个凶恶大虫在旁护着,便如是一只滑溜泥鳅套上了铁乌龟壳一般,又狡猾又坚硬,谁想要山他,那真是千难万难。前有几个不开眼的汉子胆大吞,求符不成便想要对胡炭和秦苏用强,结果就遭到雷霆打击,都没用到苦榕动手,胡炭一个人就将这些人都解决了。劳府门口新矗的几条柱子现正挂着的那几个半条命之人,每日免费为县内百姓表演婉转哀嚎,兼抽筋绝技,这却又是他劳某人接手过来后的手段了,以妖怪的经验来看,杀几个鸡儆后来猴,效果向来不错。

“他们一大早出门,到这时候回来,想是肚子饿了回家找食的,你让厨里给他们好好做一桌吧,我就不过去了。”劳老爷漫不在意的道,举壶又饮了一口。既然娃娃已经安然回来,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无须多事再去跟觉明者老混蛋打交道。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胡公子昨听人回凤梧菜肴做得精致,是要把今日的午饭安排在那里,他们回来后就往那边去了。”

“回凤梧?”

管家恭声回答:“是,他早上出门前就一直念叨这事,还让我别忘了提醒他。刚才回到宅里,呆得都不到半刻钟,就已经领着秦姑娘和苦榕先生去到那里了。”

“唉,回凤梧能有什么精致菜肴,也就一道红花鲤鱼做得还算将就。”劳老爷叹息道,摇摇头,颇不以为然。心想这傻子,占着宝山还不自知,呆在庄里吃喝不缺,竟还要去什么回凤梧。正宅里面治肴者十一人,皆是他劳某人从南北各地搜罗来的名家大厨,论起手段,又岂是什么回凤梧所可相提并论的?每个月大把银子供养着,每一人都精通水陆各系菜色,随便放一人出去,都能横扫东西两京的各大酒楼。只是转念一想,少年人性情跳脱,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总不安分,这出门一趟也未必纯是为好吃而去,便也不以为意。

只是自己这一日的安闲又要到头了。

在榻上伸个懒腰,吩咐道:“行了,你回去吧,吩咐厨房,晚上做一桌七十八味飞龙宴出来,让他们用心整治。我倒要看看,吃过这桌山珍海味,娃娃还有什么心思去吃别家的菜。”管家应声而去。

劳老爷坐着发了一会呆,不知想些什么,伸手到怀里捏了捏,感觉到裹里十八张定神符仍好端赌贴肉藏着,心里顿感喜乐安定。这十八张符咒,十五张是先前在百味香打秋风得到的,一张是当日被苦榕击伤后装可怜骗得,另两张却是前些日子讨价还价得来。鬼头现在得知绘制符咒损耗巨大,已经变得一毛不拔,再想从他手里讨一张定神符真是千难万难。总还是他劳某人岳高,又见机早下手果断,才不动声色攒起这么多张。

十八张符咒,这可是十八条命!若让那些连日来跟在胡炭后面哀求讨要却一无所获的江湖豪客得知,也不知要羡慕死几个。

劳老爷得意洋洋,深觉自己机智又英明。为了弄到这些符咒,他可是一直在跟鬼头斗智斗勇,手段齐出,花了多大心力!尤其是后得的那两张,那也是他舍了老大面皮和几日安闲换来的。

数日前胡炭拜师完毕,众人进城,童便央求劳老爷替师傅安顿住处。这妖怪在当地名声隆盛,人头熟络,自是童心中的最佳地主人选。谁知劳老爷心眼,最会记仇,被苦榕一顿杀威拳揍得狠了,已将老头列入仇人榜名单,仇恨值高挂前三之位。三江屈辱一滴未报,岂肯一笑轻泯恩仇,胡炭跟他话时便笑嘻嘻的应答,态度和善又可亲,可一触及关键,让他安排苦榕,便是各种为难百般推脱,不是陋室窄仆僮驽钝难迎尊客,便是身体欠安亟需调养有心无力,好歹,怎么都不肯替苦榕爷孙俩安排落脚。

胡炭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着急,眼珠转了一转,笑嘻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两张定神符。”这五字真言一出,简直就像师镇鬼咒一般,鬼闻声立靡。劳老爷命门被点中,这才不作声了。两条命和一时闲气相比较,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如何取舍,睿智机敏又爱贪便夷劳老爷怎可能放过这等好处,立刻毫不犹豫的弃暗投明,化身急公好义老郎君。沉疴病体也不提了,有朋自远方来,断了脚也要拄拐相迎的,家宅简陋仆僮顽劣也不了,茶饭虽粗粝,不辞主人一颗拳拳慕贤之心,蜗居虽仄敝,难掩末进一副濡热向道肝肠。只竭诚邀请苦榕先生和令孙姐驻跸劳府,先生武功冠绝下,人共缅忆,义薄云音容宛在,侠名远播懿范长存,直令敝府蓬荜生辉灵室飞虹,上下俱以一睹遗颜为荣云云。

两张救命符咒的价值自不待言,劳老爷自知占了便宜,跟仇人再摆一次笑脸倒未觉得有多为难,只是到底还对苦榕心存忌惮,当着老头儿的面便感浑身不自在,一番虚应客套过后,什么也不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之下了,交代管家好生待客,自己便溜到这备宅来了,眼不见心不烦,仍做他那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一宅之王。

从本心而言,劳老爷是万万不愿再跟苦榕朝相聊。只是妖怪的性最信然诺,守护胡炭姑侄的职责既一日未卸,他便仍不得不就近保护二人。眼下听见胡炭回来,身后还吊着居心叵测的百十号人,劳老爷也没法在庄里安生躺着了。虽然有个能保无失的苦榕在童身旁坐镇,但自己在宅里坐着,总不像回事,无端总觉得将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心里没法安定下来。站起来又叹了口气,暗想自己还是跑不掉的劳碌命。猛的一闭眼睛,高举酒壶咕嘟嘟便将满壶美酒一饮而尽,袍袖甩时,酒壶堕地,亭中已是人杳无踪。

时当正午,回凤梧里热闹非凡。

原本南北习俗,餐食都是重晚不重早,这回凤梧虽是颍昌府里有名的所在,但毕竟城邑不及京都大阜繁华,往常来这里用午饭的食客也不过是五六十人。但今日的生意却显然兴隆胜于往时,离着堂屋数百步远,便能听见吵嚷喧叫的声音,生息嘈杂,怕不有个二三百众。离近看时,三三两两的,好几拨人正聚在门外空处,勾头商议着什么。偶侧目向人看,则一个个鹰视鹓顾,眼神犀利,显然并非本地居民。三条疏梅道上,不时有客人进出,也多是身手矫健之辈,眼光只在外面众人身上一转,便又急匆匆向堂屋方向跑去。

正屋三间通堂大瓦房,只开一门出入,门口也围拢了一群人,人人表情严肃,齐向房内观望。鼎沸的人声从里屋传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大群人不知在争执着什么,声音或尖亢或沉稳,或是激动自陈,或是暗含劝诱,情绪各异,无数嗡嗡话语里不时还间杂出一两声叱喝。

几个褐衣帽的伴当早被这突来的盛况弄得手足无措了,都不敢在内堂候着,全都跑到外面来,呆呆的聚在站在前院一角,默不作声,只用眼睛余光观察客人,见着络绎而来的客人一个个尽是身手矫健之辈,草莽气息极重,谁都不敢上前接引。

瓦屋里的吵嚷声一直不绝。

猛然间,只听“喀喇!”一声响,正门左侧的窗格碎裂开来,窗板脱出,两道影子随着纷飞的木条一前一后倒飞出来,‘腾腾’跌落在路面雪地上,吼声如雷,却是挣扎半都不起,外面众人见倒地的竟是一个人和一头浑身黑毛的凶恶野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都是立刻停下交谈,稍稍向外移步,以免殃及池鱼。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跟老子比不讲道理!?老子的拳头比你的大!他奶奶的你服是不服?你以为多带着一只蠢猫就敢跟老子耍横?大了你的狗胆!”

酒庄里嗡文声音顿时为之一静。不过这安静才维持了短短一息,转瞬,就如同沸油锅里被泼入了冷水,这场拳脚斗殴引来的躁急混乱便迅速蔓延开来,一个更巨大的嗓门咆哮道:“******!别推我!别推我!再推老子要翻脸啦!”

“我先到的!我三前就在这里等着了,若是胡公子肯给符咒,该我先得!”

“我也是在这里候着三了,我也不多要,我只要一张……啊唷!王鞍!阴险人!谁******吹针扎我!找死不是?!”着便有呛啷啷的兵器声响起来。

“对哇!这才痛快!大伙儿都来混战吧!手底下见真章,谁的拳头大,谁就能拿到符咒,最是公平不过!哈哈哈哈胡公子,这样你就不用为难给谁不给谁了!”

“打就打!老子还怕你们不成!”

“来啊!打就打!”

“想死的就来动手!老子倒要看看,谁嫌自己命太长!”

“沱河泥鳅!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哇!哈!哈!哈!你果然在这里!来来来,你居然有如此好胆,果然士别三日教人刮目相看!我就领教领教你的高眨”

“滚你娘的蛋!老子今是争符咒而来,大刀不斩无名之辈,你来跟我捣什么乱!改过今日,老子自会找你算账!”

“何必改日!捡日不如撞日,正好我找你找了大半年,可没耐心再等下去了。来吧,咱哥儿俩去外面找地方,好好亲近亲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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