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过，姜府的晨雾还未散尽。
姜瑜抱着胡漂亮跨进垂花门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她身上那件月白寝衣外罩着褚府管事递来的青布斗篷，下摆还沾着露水打湿的草痕，在晨光里泛着潮气。
总管守在影壁后，手里捧着盏热茶，见她进来忙迎上前：“大姐怎的此刻才回？老太爷刚问起您呢。”他目光落在那团雪白的狐狸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内宅规矩里，禽畜是断不能进正院的。
姜瑜拢了拢斗篷系带，指尖划过胡漂亮毛茸茸的耳朵：“昨夜去了趟褚府，让总管忧心了。”
她没细缘由，只将狐狸往怀里紧了紧，“这是我养的灵狐，暂留几日便送走。”
总管刚要回话，却见西厢房的门“吱呀”开晾缝。姜溯顶着乱糟糟的发髻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看见那团白影顿时瞪圆了眼：“哪来的畜生？！”
他嘴里的糕点渣子喷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姜府规矩，带毛的都不准进！你当这是乡下柴房吗？”
姜瑜刚要开口，楼梯口忽然传来轻咳声。姜珏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缓步走下来，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肩头，映得那枚玉佩莹润生辉：“二弟这话差了。”
他走到姜瑜身边，目光扫过她沾着泥点的裙摆，眼底掠过一丝关切：“妹妹的东西，便是规矩。”
姜溯把桂花糕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嘟囔：“凭什么……”
“凭她是姜家长房嫡女。”姜珏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向姜瑜，语气温和下来，“夜里露水重，先进屋换件衣裳。”
姜瑜点头，抱着胡漂亮刚要上楼梯，却见孙氏扶着姜禹泰从正厅出来。三夫人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褙子，看见狐狸时惊呼一声，手里的佛珠串“啪嗒”掉在地上：“哎呀！这野物怎敢进内院？”
姜禹泰皱着眉，手指在胡须上捻了捻：“瑜丫头，府里不比乡下，这些牲畜还是尽早处理了好。”
“三叔放心，它很乖。”姜瑜垂眸，指尖轻轻挠了挠胡漂亮的下巴。狐狸像是听懂了，往她怀里缩了缩，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姜珏上前一步，挡在姜瑜身前：“父亲过，妹妹的事她自己做主。”他拾起地上的佛珠串，递给孙氏，“三婶若是怕，让丫鬟们多留意便是。”
孙氏接过佛珠，指尖冰凉——这姜珏分明是护定了这个刚认回的侄女。她讪讪地笑了笑，拉着姜禹泰往花厅去了。
姜溯还想什么，被姜珏瞪了一眼，悻悻地转身回房。
稚子阁内，姜瑜正给胡漂亮梳理皮毛。这狐狸不知从哪里叼来个布包，此刻正趴在锦垫上，用爪子把包里的东西往外扒拉——几张黄符，半盒朱砂，还有个缺了角的罗盘。
“倒是把家当都带来了。”姜瑜失笑，拿起黄符在阳光下看了看。这些都是她在乡下时画的，虽不及现在的灵验，却也凝聚着些微灵力。
胡漂亮忽然竖起耳朵，往门外窜去。姜瑜刚要抓住它，就见它叼着张黄符，蹲在门槛边对着空气龇牙。
“怎么了？”她顺着狐狸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台上的青瓷瓶不知何时倒了，水流在描金地毯上晕开，像朵诡异的墨花。
巳时刚到，姜府的厨房里就炸开了锅。
张妈端着托盘往花厅去，刚走到月洞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托盘里的莲子羹洒了满地。她抬头看见团白影闪过，尖叫道：“有狐狸！快来人啊！”
丫鬟们拿着扫帚围过来，胡漂亮却灵活地在廊柱间穿梭，时不时叼起片落叶往她们身上扔。
姚氏从二房过来，看见这乱象顿时沉下脸：“成何体统！还不把这畜生抓住炖汤！”
姜滢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娘，它好像往老太爷院里跑了……”
姚氏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往正厅赶：“老太爷最讲究规矩，定要治治这野物！”
正厅里，姜鸿祯正和宋世伯下棋。听见外面的喧哗声，老爷子皱了皱眉：“何事如此吵闹？”
总管刚要回话，就见胡漂亮“嗖”地窜进来，蹲在棋盘边，对着宋世伯的棋子龇牙。
“哎呀！”宋世伯往后一躲，手里的黑子掉在棋盘上，打乱了全盘棋势。
姚氏跟着进来，叉着腰道：“老太爷您看！这野物冲撞了宋世伯，若不严惩，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姜府没规矩？”
胡漂亮突然跳上棋盘，用爪子把黑子扒拉到一边，又叼起颗白子，往宋世伯面前送。
宋世伯愣住了，这狐狸的动作竟像是在……道歉？
姜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脸都白了：“胡漂亮！”她抱起狐狸，对着宋世伯福了福身，“世伯恕罪，是我管教不严。”
宋世伯摆摆手，指着棋盘笑道：“无妨，这家伙倒通人性。”他忽然盯着胡漂亮的眼睛，“起来，它这眼神，倒像极了我家阿圆……”
姜瑜心里一动，刚要话，就见总管匆匆进来：“大姐，褚府派人来了，家主在府门等候。”
她抱着胡漂亮往外走，经过姚氏身边时，听见二婶低声啐道：“狐媚子带着狐狸精，果然不是好东西。”
姜府大门外，褚玄胤正站在马车旁。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腰间玉带比昨日的更显温润。看见姜瑜，他目光在狐狸身上停了停：“东西带来了？”
胡漂亮从姜瑜怀里探出头，对着他摇了摇尾巴。
褚玄胤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给姜瑜：“上月在大相国寺，它偷的不是香灰，是这个。”
锦囊里装着枚玉佩，玉质通透，上面刻着个“圆”字。
姜瑜瞳孔骤缩——这是宋阿圆遗失的那块羊脂玉！
“这……”
“八年前，有人用它换了陈二郎的命格。”褚玄胤声音平淡，“我寻了许久，没想到会被狐狸叼走。”他看着胡漂亮，“倒是多谢它了。”
狐狸像是听懂了，往他身上蹭了蹭。
姜瑜握紧玉佩，指尖冰凉。原来胡漂亮半夜跑来，不是为了找她，是为了送这玉佩？
“宋姐的命格……”
“我会想办法。”褚玄胤打断她，“你只需保管好这玉佩。”他转身上车，车帘落下前，留下句，“琼林宴上，或许能见到转机。”
马车轱辘声渐远，姜瑜低头看着怀里的狐狸，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忽然明白——这世间的因果，或许早就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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