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莫沉弱冠礼成,取字“问心”,又过了月余时光。鸿丰山间的深秋,穹愈发高远,富春江水也褪去了夏日的浑浊,变得清澈而冷冽。山间层林尽染,红枫似火,黄叶如金,景致虽美,却莫名透着一股萧瑟肃杀之气。
连日来,莫沉于晨起练剑之时,敏锐的神识总能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
而枫烬的神识覆盖范围更大,能探知到过往山道的商旅车队明显稀疏了许多,偶有经过的,也是行色匆匆,面带忧惧,交谈间隐约可闻“京畿动荡”、“兵祸将起”等零星字眼,随即便被江风卷走,消散于无形。
镇上的乡邻们,往日里淳朴乐观的笑容也淡去了不少,集市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渐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甚至连山中的飞鸟走兽,也似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惊惶不安,林间时常响起突兀的振翅声与远遁的窸窣响动。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在鸿丰山方圆百里的空气之郑
这一日午后,霍玉瓷正坐在院中阳光里,缝补着一件旧衫,针线在她指间穿梭,动作却不时微微停顿,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山下通往镇子的路,眼神中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与恍惚。她曾是泰安国最尊贵的静文公主,虽隐居山林多年,那份对政局动荡近乎本能的敏锐,却并未完全磨灭。
莫沉刚练完一套《惊鸿照影剑》,收势而立,气息均匀,额角仅微微见汗。他察觉到师娘的异样,缓步上前,轻声道:“师娘,可是有何心事?”
霍玉瓷回过神,放下手中活计,勉强笑了笑,笑容却有些飘忽:“没什么,许是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这几日…总觉得心绪不宁,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沉儿,你近日下山,可曾听到些什么…关于京城的风声?”
莫沉沉吟片刻,道:“偶有听闻,似是朝中出了些乱子,各地也不甚太平。但乡野传闻,多是以讹传讹,师娘不必过于忧心。”
霍玉瓷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喃喃道:“但愿如此…这太平日子,若能一直过下去,该有多好…”
恰在此时,陈晋提着两尾刚钓上的肥美鲈鱼从江边归来,听到妻子低语,脚步微顿。他将鱼篓放下,走到霍玉瓷身边,粗糙的大手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声音沉稳如山岳:“玉瓷,安心。有我在。”
短短五个字,却仿佛有着定海神针般的魔力。霍玉瓷抬眸望着丈夫坚毅沉静的面容,心中的不安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反手握住他的手,点零头。
然而,这份强行维持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次日晌午,秋阳正烈。
敬春秋酒馆内客人寥寥,莫沉正在擦拭桌椅,霍玉瓷在柜台后清算账目,陈晋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修补着一个旧酒坛。
蹄声嘚嘚,由远及近,最终在酒馆门外停歇。
三名作客商打扮的男子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他们衣着料子不俗,却多有磨损尘渍,显然长途跋涉而来。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虽尽力掩饰,但举手投足间仍残留着一丝久居人上的气度。
三人走进酒馆,目光迅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后的霍玉瓷身上。那文士眼神一凝,快步上前,竟不龟内还有零星镇民,躬身便是一个大礼,声音压抑着激动与恭敬:“可是…静文公主殿下当面?”
霍玉瓷浑身一震,手中账本险些滑落。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有些陌生又似有几分眼熟的面孔,眼中闪过震惊、追忆与一丝慌乱。
霍玉瓷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毛笔,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这位先生认错人了。老身霍氏,乃是这山野酒馆的老板娘,并非什么公主殿下。”
那文士却不肯起身,反而从怀中心翼翼取出一物,那是一块半壁鸾鸟玉佩,玉质温润,雕刻精美,边缘处略显陈旧,似常年被人摩挲。“殿下!您不记得微臣了?臣乃昔年翰林院侍读学士,文景仲啊!先帝在时,曾赐下此鸾佩,言见佩如见静文…”他声音哽咽,“如今泰安倾,奸相篡权,屠戮宗室,陛下…陛下他…龙驭殡了!皇室血脉凋零殆尽…臣等拼死寻得殿下踪迹,恳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念,出山主持大局,稳定民心啊!”
文景仲身后两名随从也齐齐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无声恳求。
店内仅有的几名镇客早已吓得噤声,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霍玉瓷脸色瞬间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袖。那段她刻意尘封的过往,那沉重的责任与血腥的宫廷斗争,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丈夫。
陈晋依旧在修补酒坛,动作甚至没有停顿一下,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然而,莫沉却敏锐地察觉到,师父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静之下蕴藏着滔巨力。
就在霍玉瓷唇瓣微动,尚未开口之际。
“砰!”
酒馆那扇本就有些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木屑纷飞!
七八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兵刃的彪悍武者闯了进来,煞气腾腾,瞬间将本就不大的酒馆挤得满满当当。为首一名疤面汉子,目光阴鸷如鹰,扫过跪在地上的文景仲三人,又落在霍玉瓷身上,狞笑一声:“文大人,真是让爷爷们好找!果然躲在这穷乡僻壤!静文公主?哼,前朝余孽!识相的,乖乖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文景仲三人脸色大变,豁然起身,拔出藏于袍中的短刃,将霍玉瓷护在身后:“奸相走狗!休得猖狂!只要我等一息尚存,绝不容尔等惊扰殿下!”
“找死!”疤面汉子厉喝一声,“锵啷”拔刀,身后众武者同时亮出兵刃,寒光闪耀,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酒馆内桌椅被气势所激,发出吱呀声响,那几名镇客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最远的墙角。
大战一触即发!
莫沉瞳孔微缩,下意识地一步踏出,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师娘霍玉瓷身前。
莫沉虽无法力,但四年苦修,《青山不动剑》的桩功早已融入本能,身形沉稳如山。他冷静地观察着双方:文景仲三人虽似文官,但步伐沉稳,短刃握得极稳,显然也有武艺在身,只是气息略显虚浮,应是长途奔袭消耗过大;而那疤面汉子一行人,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戾,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专司杀戮的好手,内力修为皆是不弱。
这是莫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凡间武林的顶级武力对峙,与他所熟悉的修仙者斗法迥然不同,没有绚烂的法术光华,唯有凝练的杀气、精妙的招式预演与内力的暗暗鼓荡,更显原始与凶险。
就在双方气机牵引,即将碰撞的刹那。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响起。只见一直在角落默默修补酒坛的陈晋,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活计。他面前那只旧酒坛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而陈晋手中,正拿着两根普普通通的竹筷,慢条斯理地相互摩擦着,仿佛在拭去上面的毛刺。
这声响动不大,却奇异地打破了场内凝滞肃杀的气氛。所有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陈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落在那疤面汉子脸上,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今日的鱼价:“谁允许你们,在我这敬春秋里面动刀兵了?”
那疤面汉子被这平静的目光一扫,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但他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凶性不减,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剁了喂…”
“狗”字尚未出口,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陈晋的身影仿佛晃动了一下,又似乎根本未曾动过。只听“嗤嗤”几声极轻微的破空响动,那疤面汉子以及他身后几名正欲扑上的武者,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彻,保持着前冲或挥刀的姿势,动弹不得,唯有眼珠惊恐地转动,额头上,皆多了一个细的红点。
自己竟然被那老者用竹筷点穴,定在当场!
喜欢云间长生叹请大家收藏:(m.6xxs.com)云间长生叹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