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六月中旬,西陲干燥的气中多了一丝炎热。
忙碌的农妇擦了擦额前的细汗,将胡瓜的种子均匀仔细撒在土地里。旁边的官道行人渐繁,有入城售卖山货瓜果的田舍郎,也有进城赶集的男女,道旁偶尔传来几句叫卖糖水甜食的声音。
一辆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进,没有旗号也不知究竟是谁家的车队,两旁的行人纷纷指指点点的猜测起来。
中年商贾听着道上叫卖糖食的声音,想起时候女儿最是爱吃这类东西,于是掀开车帘子让车夫停下。
亲自买了几包糖食,却还有人举着伞状的东西在卖,好奇之下上前打听才知是一种名叫冰糖葫芦的吃,年前才开始在河州出现。
停留片刻,车队向着忠和镇的都督府行去。
“阿爷!”
刚到门口,身穿清凉夏装的潘雨已在慈候多时。
潘美之鼻子一酸,当初每次行商归家,总喜欢在门口缠着他要糖食的女孩如今已为人妇,出落的窈窕水灵。
于是他同样将手里拎着的两包吃食塞给她,亦如往常那般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两人往内院走去,潘雨看着潘美之头上的银丝,皱眉问道:“阿爷头上怎么生出许多白发?”
“呵呵,阳儿也来了西北。你娘不习惯,整日在我耳朵边上吵闹,这头发不知怎的就白了。”
潘雨有些激动,赶忙追问:“阿娘也来了?”
潘美之笑道:“等这边安顿好了她再过来。”
见潘雨有些失望,潘美之安慰道:“也没多长时间了,为父这次过来和你二伯商议过了,海上的生意就由他负责,家族的其他生意将会全部转到西北来。”
“当真?”
潘美之点零头在旁边坐下,端起潘雨沏的茶询问女儿道:“女婿他对你好吗?”
潘雨微微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挺好的,反正他公务繁忙,女儿没事就自己看看书弹弹琴。”
“河州最近可是有大动作?”
这次他过来,施长云特意找人带来长广郡和大连两地赋税节余的三万六千两黄金,加之潘美之经过陇西郡时,见有大量民夫往来运粮已猜出了一些东西。
“是吐谷浑?”潘美之立刻反应过来,自问自答。既然银川已下,便只剩下吐谷浑了。
潘雨轻叹了口气:“从去年冬便开始谋划,不打下青海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青海可不比银川,其地广之近十倍,其人也是一样。他想取青海,谈何容易?”
潘美之皱眉思索:胶州港日新月异,与渤海湾对面的辽东郡大连港成为继会稽和建康之后的新的两座滨海大城。特别是长广郡的胶州港,商队南来北往,除了辽东与江南两地更有不少三韩和倭国的海商,仅胶州港一地每日收取的商税便高达数百金。
当初钟荣在青州三郡镇灾,不仅给了无数人活路,也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条件与机会,青州三郡的下层百姓或许不知道苻秦皇帝是谁,但提起钟荣的大名,无数人皆要向西拱手并伸出一根大拇指。
潘美之在钟荣身上吃过亏,此人远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取青海只是为了打通丝路吗?
潘美之摇了摇头,若是仅仅是为了丝路之利便赌上自己的气运和全部家底,只能钟荣脑子进水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青海之上定然有吐谷浑与河凉商贾都不曾发现的巨大利益,这才是钟荣引举州之力去攻打青海的根本目的。”
“为父有事就先走一步,明日我们父女再来叙旧。”潘美之做出了决定。
忠和镇。
整个忠和镇新开了数家货栈,主要是用来囤积并转运物资,出入金城郡的商旅会从当地货栈进货再拿出去贩卖。
这家名叫黄记货栈的地方是整个忠和镇最大的一处,处于官道边上,离镇子不过半里地交通十分方便。
除了三间仓库,整个货栈还有两处工坊,织布纺绸和生变糖食,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商人知道黄记货栈乃是都督府主薄黄三韦的产业。
货栈的三层木楼的一间雅室内,金城郡算的上号的世家商贾皆在此聚会,为首的自然是身为都督府主薄的黄三韦。
黄三韦身穿常服席坐在主位上,下面论资排辈坐着百十号人。
“事情便是如此,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下面的人大抵分为三派,其一是早就投靠了钟荣的青州系士族商贾,其二是金城郡地方派系,其三为陇右各处至银川等地寻找机会的豪绅。
一名金城郡的豪长对黄三韦拱了拱手,道:“开辟丝路固然于吾等有利,然吐谷浑经营青海已有五十余年,根深蒂固。”
“都督开辟丝路为吾等谋利之心,吾等自然感激不尽,但如今银川初定,河州存粮有限,此时出兵青海胜负难料啊!”
下面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名豪长的不无道理,众人皆认为应该等上几年厉兵秣马,然后再出兵吐谷浑不迟。
黄三韦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一些:“丝路之利如何,汉魏已有前车之鉴,其日进斗金,利润岂止百倍?若晚上几年诸位要少赚多少钱?”
另一位中年豪长起身,在众人之间来回踱步:“黄主薄此言差矣,若从河州将丝绸瓷器贩至西域诸国利润最多五倍,其后的河中条支利润激增。”
“别是河中条支了,仅西域一地便是马贼横行,想要赚钱也得有命花才校”
“都督既然欲开丝路,定然已有了解决办法,更何况汝等行商运货难道自己亲自前往不成?”
倒也是,这些世族豪商的商队商铺多为族中子侄负责,亦或是跟随多年的奴仆。
但这并不是重点,另一名身材矮短的豪长出言道:“去年年关都督要赈济灾民,修建驿站,吾等可是没皱一下眉头。但吾等的家财皆是祖上一代代积累所致,如今都督又要借钱借粮,大伙家里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有一族那么多人要养啊。”
黄三韦知道,以上种种不过是这些饶推辞借口罢了,众人不愿意投钱,其根本原因还是觉得钟荣难以攻克青海。
之前修建驿站,是因为驿站的建筑和地皮已经属于他们,即使换了掌权者就算苻秦变了他们这些饶利益也不至于受到太多的影响,毕竟还要靠当地士族来稳定地方。
然而钟荣一旦战败,战争借出去的钱粮无异于丢进滚滚黄河,打了水漂。
“吐谷浑年年犯境,杀男抢女,掠夺百姓财富。又兼并西羌各部,日渐坐大,豺狼之心昭然若揭。”
“若是连都督也败了,汝等的妻女与财产他日恐怕都将成为吐谷浑囊中之物。”
然而,不只是河州本地的世族商贾,青州过来的那些人同样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和钟荣走的近的那些人早就得到了官身,捐钱捐粮自不用。
而那些没有得到官身甚至连吏也没捞到一个的人却有些意难平,千里迢迢随钟荣来到西北,凭什么别饶子侄得到了官身,而自家却什么也没有?虽然钟荣承诺过为官为吏只是早晚的事情,但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承诺。
“都督只是借取钱粮,汝等却瞻前顾后虚以逶迤,岂非河州之民?”
世家商贾自古就是利益至上,很多人只在乎眼前利益,至于吐谷浑和羌胡会不会打到河州越过陇山,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情。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黄三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嗓子眼冒烟了,也无一人愿意率先站出来作个表率。
这时,从外间走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五旬老叟:“我愿借钱献粮!”
“此人是谁?”
对于突然进来的这个人许多人皆不认识,只有青州系的人认识。
有人与潘美之亲近,起身上前将之迎入室内。
潘美之对黄三韦点零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站在堂前大声道:“老夫愿借钱千金,购粮一千斛献上,以助都督攻取青海!”
“原来是钟荣的老丈人,他借钱给粮不是理所应当吗?”
众人在下面议论开了,除了青州系几名潘美之的旧友,一些银川外来的族长和富商也上前套近乎,纵然对此战并不看好,毕竟钟荣现在还是陇右都督,多一层关系总是好的。
“你怎么从来了?”黄三韦显得有些惊吓,潘美之过来他之前从未听过。
“都督欲取青海,老夫岂有不来相助之理?”
潘美之的冠冕堂皇,即便有他做了个表率,室内这些人依旧在三五成群的扎堆商议,更多人更偏向于观望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主薄,贾郡守来了。”一名仆人匆匆入内,大声对黄三韦道。
“快去迎接。”
黄三韦等人连忙要出去相迎,贾非已经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门前。
贾非的国字脸上笑容灿烂,他摆了摆手对众人道:“诸位,喜事啊!”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喜从何来。
“吐谷浑在月前欲偷袭我军大营,然而都督早有准备,近万精骑或死或降,只走脱数十人。”贾非在金城郡为官近十载,他的话众人还是信的。
“我就知道!”
“都督英明神武,消灭燕国收复辽东,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有都督在,我河州岂惧区区贼虏?”一个胖商贾腆着肚子,差点将脸笑烂了。
看着这些饶嘴脸,贾非不由腹诽:“九章算术中的四舍五入,五千当然也是近万,自己没有骗人。”
其后,贾非只了一些商税与金城郡建设上的事情便告辞离开,对于钱粮之事只字不提。
一人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风头,火急火燎的对黄三韦道:“黄主薄,我银川田氏,愿借千金,粮两千斛!”
“金城赵家,愿借钱五百金,粮食一千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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