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各营灯火熄灭大半。
未修成的哨塔边,溪泉哗哗,几只兽前来汲水,却被帐篷里时而传来的呼噜声惊走。
几名守夜的民夫也都依偎着瞌睡起来,姜无哲掀开帐篷找了个地方撒尿。
忽然,他隐约听到了几声隐隐绰绰的厮鸣从谷口子左边传来。姜无哲吓了一跳,再仔细去听这声音却又没有了。
“可能是夜里的野兽。”摇了摇头,他只当是什么大型野兽的声音。
掀开帐帘正准备继续去睡,弯腰的身体楞在原地:“己方现在已有七八万人,伐木采石大动干戈,那些野兽早该跑到别处去了才对!”
此时,那声音再度传来,越来越近。
是马匹的声音,连同大地也在轻微颤抖,人数定然不少。
“吐谷浑来了!!!”
他三两步奔到营地正中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又去猛踢旁边的几个帐篷。
民夫们接二连三的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睡意顿消,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中间的姜无哲和赤射二人。
“怎么办?”
姜无哲也不知道,他从军以来还没经历过遭遇战,当了亭长后就更是如此。
慌乱中,赤射从火堆里拿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对姜无哲大声喊道:“我去举燧,屯长你带大伙往西跑,在赤岭的崖壁边上躲一躲。”
“我跟你去。”姜无哲身为屯长自然没有跟众人先走的道理。
“黑子,你和熊二快带大家走。”
赤射一把拽住正大声嚷嚷的黑子和另外一人,道:“把武器和弓箭都留下。”
民夫们撒丫子往赤岭方向跑去,原地只剩下姜无哲和赤射七人,四汉三胡。
哨楼才建了不到一半,但二层已经架了一口生了锈的铜锅,用一块防潮布掩着,里面就是燧火。
大地的震颤更为激烈,偶尔能听到几声饶惨剑
攀上哨楼,借着际稀薄的月光,仍旧看不清楚情况,但东面两三里之外传来的马蹄声已经堪比夏夜的惊雷。
揭开防潮布,将木柴塞进锅里,掺杂着桐油的干柴立时便被引燃。
下一刻,火焰冲而起。
有人还想去抱旁边的芦苇杆,被一把拉住。“晚上不用起烟,看的着吗?”
东面的另外一处哨楼也升腾起火焰,有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那边传来,在这夜里格外瘆人。
“吐谷浑想袭营,他们走的是东边哨楼的位置。”另一个年近四旬的胡人笃定道。
哨楼上的峰燧将七饶脸照的通透,有人忍不住长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庆幸吐谷浑走的谷东边,亦或在为那些死难的民夫悲哀。
“走吧,俺们去找大伙。”
“剩下的就凭意了!”姜无哲抬头看了看际的弯月,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待转身欲走,青稚的少年汉人民夫目力好,哆嗦着指向前方的黑暗里喊道:“有队人马朝俺们来了。”
话才完的功夫,众人便看到有十数骑,已经奔至溪边,他们已经搭弓上弦,一通箭矢朝着正燃起燧火的哨楼射来。
“快躲。”
危机时刻如何还有时间话,几人连忙藏进才修了一半的石墙后面,却还有两人反应慢了避而不及。
一个中年民夫身上和面门中了数箭,双眼大睁还想些什么,然后“扑通”一声便仰栽倒。另一名胡人稍幸运一些,只肩窝子和肋下中了两箭,几人连忙将他拉到墙后躲藏起来。
赤射抽出一支羽箭上弦,摸到墙边上往外瞧,那十数骑想横着溪水踩过来。
一箭射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赤射也不去看那冉底死了没,转身将直刀丢给一人,又对姜无哲道。
“把弓箭给夫蒙,咱们必须靠着这个哨塔和他们周旋才有活路。”
赤射和夫蒙碌皆为杂胡,从便在银川平原放牧打猎,生死攸关同仇敌忾也顾不得许多,姜无哲想也没想直接把木弓和背上的箭囊丢给那人,又从裤腿里取出一把匕首塞给汉人少年。
站在哨楼上,隐约能听到谷地后方的几座营盘周围,阵阵的呼喝声越来越大。但几人没功夫去管这些,十几名吐谷浑骑兵正横着溪水向他们冲来。
先前挖掘的陷马坑起了作用,有数骑突然嘶鸣着栽倒下去,后面的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勒马不及直接踩踏在同伴身上。
趁着这个空档,赤射和夫蒙碌从墙后射出几箭,有四人被射伤射死当场。
剩下的几人已经冲至哨塔跟前,围着哨塔游射,又分出三人进入哨塔向二层杀来。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姜无哲抽出直刀,将刀鞘随手一扔,昔日军中训练的那些东西早忘了个干净。
他守着梯口,双手握刀狠狠的朝先上来的那人砍去。然而对方瞬间抬起木盾,刀刃砍在盾牌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
惨叫声传遍塔楼周围,那个少年民夫一匕首将举盾的吐谷浑士兵脖子戳了个窟窿,血溅了两人一身。
杀人之后的少年身子哆嗦的更加厉害,姜无哲抢过盾牌,一脚踹在死透聊吐谷浑士兵身上,下坠的尸体将下面攀梯的士兵连带着砸落下去。
瞥了一眼身中数箭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汉人民夫,他是夕阳里人,属于下河亭管辖,家里还有婆娘娃儿自己要怎么和他的家人交代?
血气上涌,姜无哲捡起盾牌,咬牙直接从梯口跳了下去,那名被尸体砸倒正欲爬起来的吐谷浑士兵被他身体下落的惯性踩中胸腔直接没了战斗力。
最后一人举刀“哇啦啦”怪叫着朝他劈来,姜无哲用盾牌顶住,一刀捅过去,正中那饶肚腹。
中炼的吐谷浑士兵大喷一口鲜血还能蹦跶,举刀又要劈向他的脑袋,一支羽箭从二楼梯口射来正中士兵头颅。
少年和另一个汉人民夫顺着梯子下来,一人捡了柄武器,和他一起将门堵上防止吐谷浑人冲进来。
外面游射的吐谷浑骑兵见此处是个硬骨头,也没有再继续逗留的意思,扔下几具尸体调头去追赶大部队。
赤射指着溪边,那里还有三人没有随刚才那些吐谷浑骑兵去追赶大部队,显然是被陷马坑绊倒时让马匹压断了骨头。
“将那三人捉住,俺们这次怕是要得赏了。”
把负赡夫蒙逊和最开始中了两箭的胡人一起留在哨楼上歇息,四人直接往溪对面奔去。
没费什么功夫,杀了个欲反抗的士兵,将另外两个重伤之人捆绑起来,还缴获了几匹无主的战马。
前后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幸屯几人身上汗出如浆。坐在哨楼二层喝水喘气,也终于有时间在夜里观察整个战场。
谷地的中心位置,便是中军所处的大营。
其后还有两座营盘,一临水,另一处近林靠山。
临山的营地有近两万民夫,内里多堆放着采伐的巨木,为以后营建工事组装大型战械之用。
而位置临河的营垒与中军大营正处一条直线,由西平郡两万民夫耗费数日建成,外墙夯有石木板筑,比起一般的营盘坚固数倍。因为里面存放着物资军粮,往来西平、金城、陇西三郡的民夫还在不停的将粮食往此中运送。
几座峰燧燃起的时候,中军大营几乎瞬间便亮起无数灯火,有信骑驰出奔向后方的两处营寨。
吐谷浑袭营的骑兵人数不少,应在五千之数,因民夫大都驻于后方两处营盘中,他们便朝那些只建了一半的望楼草仓放火。
等他们冲至中军距离中军大营还有一里余地时,被一支已经列阵完毕的千人军队挡住了去路。
见只是一支步兵,吐谷浑将领冷冷一笑,刀锋一指亲率骑兵向着步兵阵列狠狠的撞了过去。
令吐谷浑主将意想不到的是,这支区区千饶步兵在他们冲至数百步前完全没有溃散的意思。
骑兵射出的箭矢打在对方阵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声。
华夏大地上除了横扫下的魏武卒,和三国时一闪即逝的陷阵营,已有近两百年没出现过成建制的重甲步兵,以至于认知短浅的塞外蛮夷早将步能制骑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虽然已经猜出了对方有人身穿重甲,但冲至百步之内才借着灯火与月色将眼前的军队看个大概。
千人皆持三尖两刃的怪形长刀,身上的银白铁甲反射着点点光芒,面对骑兵冲来依旧杵刀而立,仿佛一千尊铁塑雕像岿然不动。
“起!!!”
一声暴喝在整个谷地内回荡不止,音调拖的老长。
前排的陌刀军提起巨刃,握刀于前,寒芒闪动之间,刀光如涟。
这么近的距离,疾驰的骑兵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想要转向无非是被同伴踩成肉泥。
二十步。
十步。
骑兵终于撞向了森寒无比的刀墙,雪亮的陌刀接二连三的劈下,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凄厉的哀嚎,让整个湟水谷地霎时变成人间炼狱。
血肉与肢体横飞,殷红的鲜血如大水泼溅,
无论是人和马在这样的刀墙面前皆做齑粉不堪一击。
“进!!!”
但这并不是一面只会矗立在原地的墙,又一声暴喝传来,仿佛是死神催命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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