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原来叫黑水镇，位于大梁与北蛮疆域的交汇之处，作为两国最早开设的商埠，历经十余年风雨，已演变成一座梁人与蛮人参半杂居的奇特城镇。
簇商贾云集，驼铃不绝，大梁的丝绸瓷器与北蛮的骏马皮革草药在此交汇，巨大的利益驱使着各方势力在此扎根。
作为军事要冲，大梁的虎威军与北蛮的皇室精锐隔街对峙，各自驻守一方，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得益于这得独厚的位置与十余年的和平通商，黑水镇已成为周边数百里内最繁华的所在。镇子的规模比最初扩大了三四倍有余，新的街道和市集不断向外蔓延，客栈酒肆林立，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眼看黑水镇在望，使团队伍正行进间，忽见前方路中央，被一辆宽大的黑色马车拦住去路。
车辕上坐着一位中年文士，羽扇纶巾，神色凝重。见使团抵达，他立刻下车，手持一枚玄铁腰牌，向开路的金绣使朗声道：“虎威军赢州驻军军师方世明，有紧急军情，需面见绣衣使指挥使大人，还请通融，代为禀告。”
金绣使验过腰牌，确认无误，立刻催动战马，疾驰至齐曜马车前，压低声音急速禀报：“指挥使，虎威军赢州驻军的方世明军师拦路求见，称有黑水镇最新军情。”
马车内，齐曜与林昭昭对视一眼。
齐曜接过腰牌仔细验看，林昭昭则是轻轻撩开车窗绸帘，远远眺望，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低声道：“是他，方世明，没错！”
齐曜闻言，神情骤然一凛，锐利的目光立刻锁住她：“你如何会认得他？”
林昭昭放下车帘，语气沉静：“上次你只身前往北蛮，阿瑞也带我去北蛮找你。途中被百里一冰拦截。后来，他将我暂时安置在追来的沐阳世子处。我们曾在赢州虎威军驻地借住过一晚，就是这位方军师很热情的招待了我们。”
林昭昭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寒意：“就是在那晚……我做了那个极其可怕的梦。梦见了南央金的冰棺，还有你……被赫连斥勒用长剑当胸刺穿……”
“你是阿瑞带你去北蛮？”齐曜一伸手抓住了林昭昭的手腕，“这事为何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
“不是！”齐曜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的都是后怕他凝视着林昭昭：“记住了，从现在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通过相触的肌肤将这句话烙印进她的骨血里。
“不要离开我半步。哪怕是阿瑞……也不要信。”
“嗯！”林昭昭冲着齐曜笃定的点零头。
齐曜这边才将腰牌递沉声道：“让他过来！”
方世明那边接过金绣使递回的腰牌，从容不迫地挂回腰间，随即利落地跳下马车。
他并不急于上前，反而站在车旁，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理方才被风吹得微乱的衣袍襟袖，又将头顶的纶巾扶正。待一切整理停当，才“唰”地一声展开手中的羽扇，不疾不徐地轻摇起来。
随后，他迈开步子，朝着齐曜的马车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方世明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看似步伐很大，实际行进的速度却慢得令人心焦。
他那不紧不慢的姿态，看的几个性子急躁的金绣使手按在刀柄上，恨不得直接上前踹上一脚，直接将他踹到指挥使的马车前省的碍眼。
连一向沉稳的杨尚书也按捺不住，从车中探出头来观望，眉头微蹙，显然也对这慢条斯理的军师充满了疑虑。
在众人焦灼的期待中，方世明总算踱到了齐曜的马车前。
只见他“唰”地一声将羽扇一合，双手抱扇，对着马车竟是躬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声音清晰洪亮，足以让近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官虎威军赢州驻军军师方世明拜见少主！下官有要事禀告！”
“你。”车窗被推开，露出了齐曜那张覆着玄铁面罩的脸。无人能窥见他的表情，唯有一双眸子露在外面，目光森寒冷冽，如同雪原上的孤狼，静静地看着方世明，等待着他。
“时辰还早！”方世明笑容可掬，“前方城内尚未准备妥当，未免仓促，还请少主与使团略作歇息，待一切安排就绪，再行入城。那个......”
方世明话锋陡然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只容车内的齐曜与林昭昭听闻：“王爷在前面的马车里。”
他抬起眼帘，观察着齐曜的反应，抛出选择：“少主……可愿意过去见见？”
不等齐曜回答，他像是早已预料到答案般，看向林昭昭的方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若是少主不愿意的话……那就请林姑娘移步过去一叙吧！”
林昭昭猛地听到方世明提到自己，倏然转头看向齐曜：“你告诉的？！”
齐曜摇头：“不是！”
顿了顿，齐曜又道：“落玉庵主和他相识。”
“噢……”林昭昭顿时语塞。若是齐王一早就知道李阿金是她，那这一路上的龙凤被、百子图……难道并非监视，而是某种殷切的期望？竟是她人之心了。
“那边都知道了？”她不禁喃喃，原以为衣无缝的伪装，没想到处处是漏洞。
“没事。”齐曜低声安慰，“他只会帮你遮掩的更衣无缝。”
“你那么快认出我，也是你父王告诉的？”
“不是。”齐曜垂眸，“直觉！”
“那是什么直觉？”林昭昭侧头望着齐曜。
齐曜抬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无奈道：“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认出你的。”
“那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林昭昭不依不饶。
“姑娘！”方世明的声音再度响起，恭敬却不容置疑地切断了车内的低语。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王爷确有要紧事需当面与，时机紧要，有劳移步了！”
“行吧！”林昭昭看了一眼齐曜，“那我先去问问你父王，回头……我再好好问你到底什么直觉！”
林昭昭着便要起身下车。
齐曜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刚与你了，不要离开我半步。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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