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这个了。”
夜雨敲打着苗寨吊脚楼的窗棂，淅淅沥沥，将本就昏暗的油灯光晕挤压得更仄。
屋内，一股混合了陈旧纸张、草药和潮湿木头的味道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饶心头。
石阿公佝偻着背，从墙角的暗格里捧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物件，动作心翼翼。他一层层揭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薄薄、却显得异常沉重的羊皮册子。
册页边缘磨损得厉害，泛着陈年血迹般的暗褐色，封皮上模糊的字迹早已难以辨认。
石阿公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这是我师傅传下来的，是早年从个快咽气的鬼师手里得的，邪性得很，让压箱底，非万不得已不得示人。”
“不是蛊师吗？”纳兰霏疑惑道。
“鬼师在咱们苗寨，一般指那些利用蛊术为非作歹，做坏事的蛊师。”阿树声解释道。
纳兰霏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旁石阿公将册子轻轻放在粗糙的木桌上，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看向纳兰霏，“纳兰姑娘，你…轻点翻。这东西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纳兰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急切，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羊皮纸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腹，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云织等人人立刻围拢过来，伸长脖子。
然而，册页上那些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和图案，在他们眼中无异于书。
云织蹙着秀气的眉，声嘀咕：“这画的啥呀？蚯蚓打架？”
阿树摇摇头，一脸茫然。
他们这种普通人，哪有机会去读书识字。他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会写。
纳兰霏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逐字逐句地辨认、理解那半文半白、夹杂着巫医术语的记载：
“西南有异蛊，其名‘*梦*’。”
时间久远，名字已然看不清，勉强能认出一个“梦”字。
纳兰霏继续往下看。
“性诡谲，喜水。人饮之，初如醺，臂生血纹，蜿蜒若蚓，盘结如鳞，神昏志癫…”
“血纹渐蔓，自臂及颈，终覆于心，毕噬心而亡。”
“此蛊惧阳火、畏至阳之物，然其源诡秘，解法湮没，唯闻汉曾有克制之方现世传播，然亦语焉不详…”
“蛊成之形，微渺难辨，附血而行，其状…”
后面记载更是一片模糊，完全无法辨认。
但即便如此，纳兰霏的心跳越来越快。
文字的描述，与她亲眼所见的醉魇症状，的确有很多部分贴合。那“臂生血纹，蜿蜒若蚓，盘结如鳞”，不正是夸洛等人手臂上蔓延的诡异纹路？
那“神昏志癫”，更是与感染者夜晚狂暴的情形如出一辙。
虽有部分差异，可冥冥之中有感觉，的确是它！
“是它…就是它！”
纳兰霏低呼出声，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凑近那描绘血纹的图案，借着昏黄的油灯仔细比对记忆中的纹路。图案画得粗糙，但那蜿蜒盘结的形态，与她见过的几例感染者手臂上的纹路，确有七八分相似！
但…不对！
纳兰霏的眉头骤然锁紧。
图案是相似的，但细微处仍有差别。
就在她沉浸在这惊悚的对比与思考中，石阿公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响起：“后面…后面好像画了那蛊虫的样子！不过年深日久，又受了潮，糊得厉害，姑娘你仔细着点翻…”
纳兰霏依言，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凝重，轻轻捻起那薄脆的页角，翻了过去。
下一页。
没有繁复的文字，只有占据了大半页面的一个模糊图案。
油灯光影摇曳，勉强照亮了那团墨迹。
那是一个极其怪诞扭曲的生物形态。
虽因纸张受潮霉变而边缘模糊不清，但核心部分仍可辨认。
它像一条被强行拉长、扭结的怪虫，躯干上布满细密的环节，头部位置却异常膨大，隐约可见几对短尖锐的附肢，尾部则细若游丝。
整个形态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与黏腻感，仿佛能穿透纸张，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嘶——”
纳兰霏倒抽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放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这…这模糊的虫形，这扭曲的结构！这令人作呕的质感！
八分！
至少有八分相似！
与她在其他病人血液中，看到的寄生虫外表，几乎一致。
如果之前还是猜测，那这次的对比发现，几乎可以肯定。目前在泸州，尤其古蔺城流传的醉魇，百分之百源自那神秘的上古蛊术。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这个蛊术的功效，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啪嗒！”
心神剧震之下，纳兰霏捏着册页的手指一松。
那承载着古老邪恶秘密的羊皮古籍，直直地从她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哎哟，我的老爷！”
石阿公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仿佛摔的是他的命根子，也顾不得太多。
一个趔趄就扑跪下去，手忙脚乱地去捡，“你这女娃娃，发什么疯！这可是好不容易传下来的东西啊，摔坏了可怎么得了！你赔得起吗？”
他一边捡一边用苗语，夹杂着汉话气急败坏地骂着，手指颤抖地拂去册子上的灰尘，检查有无破损。
“姐！你怎么了？”
云织被纳兰霏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失手摔书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急忙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体。
虽然进入府上没多少时日，可姐在她眼中，是无论遇到何事，都能倘然面对，波澜不惊，几乎不会像今这般失态。
纳兰霏仿佛没听到石阿公的责骂和云织的关切，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本被石阿公捡起的古籍上，胸口剧烈起伏，气息不稳。
她抬起手，指向那本古籍，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嘶哑和难以置信：
“那…那上面的蛊虫…我见过！”
“跟…跟引发‘醉魇’的东西…有八分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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