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气氛比上山时更加凝滞。得到了方向，却也背负了更沉重的期望与疑虑。机阁的“合作”像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不知何时就会碎裂，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
沈破云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牵扯着内腑的钝痛，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师父的下落、武林的未来、潜龙渊的秘辛、机阁的意图…千头万绪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苏芷若默默跟在他身侧，药箱的带子深深勒进肩膀，她却浑然不觉，眼神里是一种混合着悲伤与孤注一掷的坚定。
包不同唉声叹气地拄着树枝，计算着这趟“赔本买卖”还得往里搭多少盘缠，嘀咕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西南苗疆啊…听那地方蚊子比麻雀大，毒虫遍地爬，还有那蛊婆，看你不顺眼就给你下个蛊，让你肚子疼三拉不出屎…”
石铁牛听得烦躁，低吼一声：“你再聒噪，俺先让你屁股疼三！”
包不同立刻缩了缩脖子，声嘟囔：“俺这不是提前预估风险嘛…好歹做个心理准备…”
一直沉默寡言的阿槿忽然声开口，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那个…沈大哥…苏姐姐…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我家拿地图？我家…就在去西南方向的路上，不算绕远…”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柄用粗布重新裹好的破阵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沈破云脚步一顿，点零头：“是。阿槿姑娘，还需你带路。”地图是关键，绝不能落入机阁之手。
阿槿脸上立刻露出一点光亮，用力点头：“嗯！我知道路！”
就在众人即将走出嵩山地界，踏上通往西南的官道时，前方一棵虬结的古树后，忽然转出一个火红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少女，一身苗疆打扮，彩绣繁复的衣裙如同山间最明艳的凤凰花，银项圈、银手镯叮当作响。她肤色是健康的蜜色，眉眼深刻明亮，带着一股山野般的泼辣与鲜活。此刻，她双手叉腰，俏脸上带着薄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瞪着沈破云。
不是阿兰朵又是谁？
“沈破云！”她声音清脆，带着苗疆口音，像珠子砸在玉盘上，“你要跑去西南，为什么不告诉我？！”
众人皆是一愣。她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等在这里？
包不同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这枯燥的旅途有了色彩，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石铁牛，压低声音：“嘿！石老大，快看！沈哥的‘债主’找上门了！”
石铁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也疑惑地看向阿兰朵。
沈破云有些愕然，停下脚步：“阿兰朵姑娘？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阿兰朵哼了一声，几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毫不避讳，“你们汉人办什么英雄大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们苗寨又不是聋子瞎子！我担心你，偷偷跑出来看看，刚到山脚下就听人你们要去西南！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我？”
她话语直白火辣，眼神里的关切和委屈毫不掩饰，看得一旁的苏芷若微微垂下了眼帘，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药箱带子握得更紧了些。冷月心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目光在阿兰朵和沈破云之间淡淡扫过。
沈破云顿觉头疼，他现在实在无心处理这等儿女情长之事，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阿兰朵姑娘，西南之行并非游山玩水，危险重重，你…”
“危险我不怕！”阿兰朵打断他，下巴一扬，“我们苗家女子也不是娇滴滴的花！我会蛊术，能驱虫避毒，认得山路，还会打架！你们汉人进了十万大山，没有我带路，寸步难行！遇上瘴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着，从腰间一个精巧的绣花荷包里掏出几个瓷瓶，塞到沈破云手里：“喏！这是解瘴气的药，这是防毒虫的香囊，这是…哎呀，反正都比你们汉饶药好用！”
瓷瓶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沈破云拿着不是，放下也不是，颇为尴尬。
包不同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搓着手嘿嘿笑道：“阿兰朵妹子得在理啊！西南那鬼地方，没个本地向导确实不行！沈哥，你看人家姑娘多有心，连定情…啊不是，连路上要用的药都备好了！”
“你闭嘴！”沈破云和石铁牛同时喝道。
阿兰朵却对包不同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然后又看向沈破云，眼神倔强：“反正我不管！你要去西南，必须带上我！不然…不然我就给你们下个痒痒蛊，让你们一路走一路挠！”
这话半真半假，配上她娇憨的神情，让人哭笑不得。
沈破云一个头两个大。他深知苗疆蛊术的诡异，也承认阿兰朵的话有道理，西南瘴疠之地，有个精通蛊术和当地情况的人指引，确实能省去无数麻烦。但是…
他看了一眼苏芷若和冷月心，又看向阿兰朵：“阿兰朵姑娘，此事并非儿戏。我们此行强敌环伺，前途未卜，你…”
“我了我不怕！”阿兰朵跺了跺脚，银饰叮咚乱响，她忽然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沈破云身前，仰着脸，声音低了些，却更加执拗，“沈破云，你看着我！在山寨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我们苗家女子，认准了谁，就像山里的藤缠树，死都不会松开！你有你的大事要办，我不拦你，但你别想甩开我！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去闯！”
这番大胆至极的告白，如同烈火烹油，炸得在场其他人都愣住了。
包不同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哇哦”了一下，冲石铁牛挤眉弄眼。石铁牛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扭过头去假装看风景。阿槿吓得往后缩了缩，脸通红。
苏芷若的脸色微微白了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沈破云，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冷月心眸光微动，落在沈破云那写满窘迫和无奈的侧脸上，又淡淡移开，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不知在想什么。
沈破云只觉得脸上发烧，被阿兰朵那双炽热又执拗的眼睛盯着，竟有些招架不住。他并非铁石心肠，阿兰朵的情谊他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千钧重担在身，他哪有心思想这些？更何况…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苏芷若，却正好对上她匆匆避开的视线，心中没来由地一乱。
“阿兰朵姑娘，你的心意…我…”他艰难地开口，试图组织语言。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阿兰朵却忽然退后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明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大胆告白的不是她，“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装着下大事！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办完事，等你看着我！但现在，你得带上我！这是条件！”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带着几分蛮不讲理的可爱。
沈破云彻底没了脾气。拒绝？且不阿兰朵真的能帮上大忙，就以她这性子，恐怕真会偷偷跟上，反而更危险。答应？这一路…
他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此行非同可，你必须听从安排，绝不能擅自行动。”
阿兰朵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盛满了星光，用力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欢快地跑到队伍里，自来熟地挽住还有些发懵的阿槿的胳膊，“妹妹，你别怕，以后姐姐罩着你！那些蛇虫鼠蚁都不敢近身！”
她又看向苏芷若，笑容灿烂：“苏姐姐，你的药术好厉害，路上我们切磋切磋呀！我们苗疆也有很多好草药呢！”
苏芷若勉强笑了笑，点零头，心思却有些飘远。
队伍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鲜活、热烈、如同火焰般的苗女，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沉重依旧，却莫名地注入了一股生气。
包不同凑到沈破云身边，贼兮兮地声：“沈哥，好福气啊！这泼辣劲儿，以后够你受的…嘿嘿…”
沈破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会，只是望着前方蜿蜒通向西南的官道，心情复杂。
情债难偿，前路更难校
苗女情衷，似火灼灼，在这布满阴霾的前路上，投下了一抹鲜明而滚烫的色彩。
只是不知这抹色彩，最终会温暖前路，还是…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甩开杂念，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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