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府邸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石狮子被雪打湿,透着几分寒气。
三个江南官员缩着脖子站在廊下,手里捧着的礼盒上落了层薄雪,管事来回踱了两趟,终于转身进去回话。
内堂里,李善长正对着炭火盆出神,听了管事的回禀,眉头皱了皱。
这几日朝堂上为江南改税闹得沸沸扬扬,这时候江南官员找上门,来意不言自明。
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只在花厅见。”
花厅里暖意融融,江南官员们进来时,棉袍上还沾着雪粒,一进门便忙着拱手行礼:“李相爷,我等冒昧来访,望您恕罪。”
李善长坐在上首,端起茶盏呷了口,不紧不慢地问:“几位大人冒着雪来,怕是不单为了问安吧?”
为首的苏州知府干笑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相爷您看,这是苏州士绅联名的呈文,都那‘收丝局’断了商户的活路,新学学子清丈田亩,更是搅得地方不宁……您在陛下跟前话有分量,能不能……”
李善长打断他,目光落在账册上,却没伸手去接:“陛下已下了旨意,你们这时候来找我,是想让我抗旨?”
几人脸色一白,忙道:“不敢!只是……只是江南的情形,相爷您最清楚,士绅不安,百姓难宁啊!”
李善长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着:“新政的步子快了些,你们心里有气,我懂。但陛下的性子,你们也该知道——他要做的事,拦是拦不住的。”
他顿了顿,“回去告诉士绅们,别硬碰硬。清丈田亩时,主动清出些隐田,给新学学子留点面子;收丝局那边,让商户派个代表去谈价钱,别一味哭闹。”
江南官员们面面相觑,这话虽没明着答应帮忙,却也算指了条路。
李善长看着他们,又添了句:“我老了,管不了太多事。你们好自为之。”
几人不敢再多,躬身告辞。
看着他们踩着雪离去的背影,李善长叹了口气,将那本账册推到一边。
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江南这潭水,怕是要被新政搅得更浑了。
江南的雨黏黏糊糊,打湿了士绅豪族的庭院。
张府的红木圆桌旁,几人捧着茶盏,脸色比窗外的色还沉。
“凭什么让那些毛头子来清田?咱们祖辈传下的产业,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刘员外把茶盏重重一磕,茶沫溅了一桌。
旁边的李乡绅捻着胡须,眼神闪烁:“硬顶肯定不成,没见浙东那拨饶下场?家宅抄没,男丁流放,太狠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认了!”王掌柜急得直拍桌子,“田赋改了章程,商铺税也涨了,这日子没法过!”
一直没话的赵老太爷忽然开口,声音透着老辣:“急什么?先做做样子。清田时多报个几亩薄田,收丝局那边派个远房亲戚应付着。等这阵风头过了,找机会再把利益慢慢捞回来——皇帝再厉害,还能盯着江南这点事?”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众人眼神渐渐活泛。
“老太爷得是,先忍忍,别触霉头。”
“就怕这口子一开,以后更难收回来……”
“总比现在掉脑袋强!浙东那事就是例子,别傻到去撞枪口。”
雨还在下,庭院里的芭蕉叶被打得噼啪响,就像这些士绅心里的算盘,噼啪打得不停。
面子得给,利益也不能真放,至于以后——总有法子绕回来。
暮色刚漫过江南的马头墙,苏州知府的后堂就热闹起来。
刘员外提着两箱新采的碧螺春,进门就给知府作揖:“大人受累,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家里新焙的茶,您尝尝鲜。”
知府笑着摆手,眼神却往箱子里瞟了瞟,慢悠悠道:“刘老哥客气了,这阵子清田的事,确实让各位受委屈了。”
另一边,李乡绅正拉着税吏房的张司吏在酒肆隔间喝酒,酒杯碰得叮当响:“张老弟,你看这田亩册子……能不能稍微‘润色’一下?去年那场水灾后,不少地其实早荒了,对吧?”
着往张司吏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辛苦费,买两壶酒喝。”
王掌柜则揣着一幅仇英的扇面,候在通判府的门房,见管家出来,忙递上扇子:“通判大人爱字画,这是的托人寻来的,您帮递进去?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新税的章程,是不是……能再缓些时日?”
夜里的县衙更房,烛火亮到深夜。
赵老太爷的远房侄子——一个刚补了文书职位的年轻人,正给县丞端茶:“叔,我家那几亩水田,实在是低洼地,产量低得很,清丈的时候……您多担待。”
县丞捻着胡须,不接话,只看着年轻人手里的地契副本,上面被悄悄改了“低洼”二字。
这些士绅豪族们熟门熟路,送礼的不直送礼,只道“尝鲜”“谢劳”;求情的不明求情,只谈“难处”“缓急”。
官员们也心照不宣,收礼的半推半就,问话的含糊其辞,酒杯里晃着的不仅是酒,还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你给我面子,我给你方便,至于上头的章程,先拖着,总能找到转圜的法子。
街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得墙根下的阴影忽明忽暗,就像这些人心里的盘算,藏着光,也藏着阴。
船刚靠岸,江南的湿气就裹着脂粉香扑过来。
刘伯温站在码头石阶上,看杨宪正翻一份税册,指尖在“亩产三石”的数字上敲了敲:“去年水灾冲了半城粮田,今年报上来的收成倒比往年还高?”
牛达扛着箱子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咧嘴笑:“我早不对劲,路上见着农户蹲在田埂上哭,稻子烂在地里,税吏却催着按老数交。”
三人先去府衙查账。
账册码得整整齐齐,红笔勾的“已缴”二字个个端正,杨宪却抽出几本翻到最后——各县的“损耗”栏都填着“一成”,笔迹像一个人描的。
“巧了,”他冷笑,“旱的涝的、山区平原,损耗竟分毫不差?”
夜里,刘伯温让牛达去巷尾找挑夫打听。
那汉子蹲在石阶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敲了敲:“官爷别查了,上个月李乡绅把低洼地改写成‘良田’,税银摊给我们户补;张员外的绸缎庄报了‘失火’,税银免了三成,其实连夜越邻县卖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然日子更难。”
牛达把话带给刘伯温时,正见他对着烛火看税契,纸页边缘有淡淡的水痕,像是被人用湿布擦过。
“这墨迹新鲜,”刘伯温指尖点零被改的“亩数”,“倒是把原数字洇出个影子来。”
杨宪突然拍桌:“难怪催了三次,各县都推‘账册受潮’,原是在这儿等着。”
他把税册摔在桌上,露出底下压着的农户诉状,墨迹还没干透,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实在缴不起,求官爷开恩”。
窗外的雨敲着芭蕉,三人对着一灯如豆沉默。刘伯温忽然开口:“明去田里看看——账册能改,烂在泥里的稻穗可瞒不了人。”
牛达应声去备马,听见杨宪在后面低骂:“这群人,是把朝廷的章程当皮影戏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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