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汶口是苟曦新近设立的水军参军府所在地。苟曦组建水军公开的理由,是利用兖州境内发达的水网体系,方便进行全州军队的快速机动调配。
马清清楚,苟曦在东平郡咽喉要地设立水军据点,名为便利调度,实则是为了方便监视和控制自己这个东平太守。因此,他一直以来都刻意与水军参军陈虎保持着距离,奉行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并再三约束手下将士,遇到水军官军时礼让三分,避免发生冲突。但是对水军越界,诸如在陆上设卡抓饶行为,则坚决抵制。
马清万万没想到,彭泰竟如此不听招呼,暗中监视水军。
“子冲,兜了这么大圈子,你到底想什么?直接讲重点。”马清揉了揉眉心。
刘佑下巴上的三寸胡须随着他开口而微微颤动:“彭泰怀疑……这些船上运载的,恐怕是苟使君的……私人货物。”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马清的脸色继续道:“兖州地瘠民贫,府库空虚,这是人所共知。但苟使君本人,却从未因此困窘。”他伸手指向西面洛阳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从兖州到洛阳,五百余里路程,苟使君为了打点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各类时鲜玩物、奇珍异宝可没少输送。为了保鲜保速,他甚至专门搜罗豢养了上百头号称能日行千里的健牛,确保他的牛车队伍能够朝发夕至,这份手笔,岂是兖州正常赋税所能支撑?”
刘佑是司马乂的舍人出身,消息灵通,他的事自然是八九不离十,而且司马乂也知道。司马乂既然隐忍不发,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彭泰的意思是,这些船阅是苟曦在兖州搜刮的财物?”阿奇忍不住插话,眼神中有些疑惑,“可济水是往东流向青州的!他不在自己的兖州找个隐秘处所藏匿财物,反而要大费周章地把财物运往青州?这不合道理啊!”他的语气带着理直气壮的反问。
刘佑被问得一怔,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
马清心里却是微微一动。他朝三人挥了挥手,沉声道:“既然彭泰提出了疑问,那暗中留意一下也无妨。不过,此事敏感,绝不能由我们自己的人直接去查,以免授人以柄。”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刘佑,“你立刻传信给彭泰,让他立刻停止对水路的监视,一切如常,切勿再轻举妄动!”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方信朝马清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府君,若真有问题,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自有计较,你们不必多问,眼下安抚流民、整军备武才是头等大事。都去忙吧。”马清摆了摆手。
众人不再多言,行礼后依次退了出去。
寝室内重归寂静,马清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加之伤后体虚,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时分,醒来后感觉腰间的疼痛果然又减轻了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已能勉强行动,便从床榻上起身。
榻边的梨木衣架上,早已备好了一套干净的白色宽袍。他顺手取过披在身上。袍子似乎紧了些,不过倒也还能勉强穿上。他系好衣带,缓步跨出了房门。
屋外是一个静谧雅致的井,四面由游廊和房屋围合,井后方连接着一个更为开阔的花园。人行之处皆铺着平整的青砖,打扫得一尘不染。四面围墙边栽种着翠绿的修竹,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细响。西北角矗立着一座造型奇崛的太湖石假山,东北角则是一个巧的六角凉亭,亭中石桌上摆放着一张古琴。四株苍劲的松柏挺立其间,树荫下传来细微而持续的虫鸣。这一切布置,无不透露出一种远离尘嚣、令人心旷神怡的惬意与安宁。
这座县衙后院,寝室、客厅、书房、茶室一应俱全,屋内的陈设,从书架上的古籍卷轴到酒架上的银壶玉杯,从墙角的古琴到案头的紫铜香炉,每一件物品都显得古朴雅致,而这种雅致的背后,无疑是大量钱财的堆砌。
院内有二十余名穿着粗布短衣的仆役在安静地忙碌着,有的在修剪过于茂盛的树枝,有的在清扫本已十分干净的地面。那些暂时手上没活的人,看见马清出来,便立刻垂手躬身,拱手而立,那谦卑的姿态,向马清传递着随时听候差遣的意愿。
眼前这派井然有序、近乎奢华的景象,再联想到兖州境内大多百姓仍处于饥寒交迫之中的现实,马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讽刺福官府与民间,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其差距犹如壤之别。这样的舒适与安逸,几乎让人产生一种就此躺平、不思进取的惰性。
郎玮的脸浮现在马清面前。
这两日,郎玮这个文弱书生,在箭矢横飞的城头,冒着生命危险组织百姓运送物资、抢救伤员,可谓是出生入死,表现可圈可点。只是不知,在这战事平息之后,面对官场固有的舒适与惰性,他这份为民请命的初心,又能保持多久?
谁年轻时没有理想?谁不想成为一个世界的建设者,造福一方?可现实的洪流中,又有多少人最终不得不违背最初的理想,甚至沦为世界的破坏者?马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胡思乱想。
他信步踱至后院门口。这是一扇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窄木门,显得十分低调。他伸手轻轻拉开了门闩。
刹那间,如同揭开了一个隔音的盖子,外面喧嚣鼎沸的人声、叫卖声、争执声混杂着各种气味,如同潮水般涌入耳内,与后院的静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门外紧靠着北城墙根,中间隔着一条约五丈宽的土路。此刻,这条马路的两侧俨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自由市场和流民临时居所。
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于此,进行着以物易物或是以钱购物的交易。有些稍有钱财的人,用捡来的树干和树枝搭起简陋的窝棚,白在里面交易,晚上就蜷缩其中过夜;而那些身无分文的赤贫者,则只能露宿在冰冷的土地上,以为被,以地为席。
这正是郎玮上任县令后紧急推出的几项政令之一——放开市场管制,允许百姓自由交易,快速恢复活力的结果。
喜欢晋柱请大家收藏:(m.6xxs.com)晋柱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