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血诏魂
长安的清晨,并未因昨夜太极殿的狂欢,而变得轻松。
相反,一种更加凝滞的恐惧,如同厚重的铅云在聚集。
低低压在宫阙之上,渗入每一道砖缝,每一颗人心。
宿醉未醒的苻生,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莫名的亢奋中,被内侍颤巍巍地唤醒。
他独目赤红,布满血丝,胸腔里仿佛有一团,邪火在烧灼。
急需什么东西来宣泄,来填补那无尽的空虚与暴戾。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新一轮的饮宴或杀戮,而是跌跌撞撞地平御案前。
案上,昨夜那只被用作酒器的头颅已被收走,但残留的暗红痕迹和腥气仍在。
他抓起一支,饱蘸朱砂的御笔,那朱砂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在一幅,摊开的简陋羊皮地图上,胡乱涂抹着。
那地图粗糙,只大致勾勒出山河轮廓,标注着主要城池。
苻生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东北方向,那里标注着“龙城”、“邺”。
“慕容俊…慕容恪…”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像是夜枭啼鸣。
“两只披着人皮的扁毛畜生!也敢窃据大位,与朕并称王?”
“朕才是,受命于的真龙!”
他的朱笔狠狠戳在“龙城”之上,力透皮背,仿佛要将那座遥远的城池碾碎。
“还有冉闵!那个石虎的杂种养子,汉家的贱种!居然也敢称帝?”
“武悼王?我呸!朕要把你的骨头拆下来,做成捶丸,日日击打!”
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全部的理智。
西方来的威胁?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那不足以刺激,他麻木的神经,唯有征服、毁灭…
践踏那些与他“并帘的所谓豪杰,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来人!传朕旨意!”他猛地掷笔,朱砂溅落如血雨。
“点兵!朕要御驾亲征!北狩燕代,取慕容俊头骨为溺器,擒慕容恪为朕执戟!”
“邺城?朕要把它踏平,在上面种上荞麦!”
侍立一旁的宦官和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地,浑身筛糠,却无一人敢动。
“都聋了吗?!”苻生暴怒,一脚踹翻御案,笔墨纸砚哗啦散落一地。
他随手抓起,一方沉重的玉镇纸,就要向最近的内侍砸去。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一声凄厉而焦急的呼喊,从殿外传来。
只见尚书左仆射强平,不顾宫廷礼仪,提着官袍下摆,踉跄着冲进殿来。
他是苻生的亲舅舅,也是强太后的族弟。
仗着这层血缘,偶尔敢在苻生暴怒时,劝谏几句。
虽十有八九无用,但已是朝中,少数还敢发声的重臣。
他显然刚下朝车,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脸上带着惊骇与绝望。
“陛下!关中初定,府库空虚,士卒疲敝!”
“慕容燕国势正盛,慕容恪用兵如神,龙城坚壁深池,岂是旦夕可下?”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一旦有失,国本动摇啊陛下!”
强平跪倒在地,涕泪交加,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
苻生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独目盯着强平。
那眼神里没有亲情,只有一种被冒犯的、野兽般的冰冷。
“哦?强仆射是…朕打不过慕容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臣不敢!臣绝非此意!”强平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
“臣是担忧陛下安危,担忧大秦江山!且…且西方军报…”
“闭嘴!”苻生骤然爆发,如同炸雷。
“又是西方!你们一个个,都在用西域的屁事来烦朕!”
“那是边将无能!是胡商作乱!与你何干?与北征何干?”
他一步步逼近强平,巨大的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
“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本,朕看你是收了慕容俊的好处,来做客!”
“还是你怕朕灭了燕国,你这仆射就没了与鲜卑走私牟利的路子?嗯?!”
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疯狂臆测,强平浑身冰凉,急声道。
“陛下明鉴!臣对陛下、对大秦忠心耿耿,地可表!臣绝无…”
话未完,苻生已经猛地俯身,一把揪住强平的发髻,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强平痛呼一声,徒劳地挣扎着。
“忠心?朕看你就是最大的不忠!”苻生狞笑着,独目中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朕欲开疆拓土,扬我国威,你竟敢阻挠?不是奸细是什么?来人!”
殿外冲进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卫。
“把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苻生将强平狠狠捶在地上。
“给朕拖出去!剥去官服,就在这殿前广场,给朕活活杖杀!”
“让所有人都看看,阻碍朕北狩者,是何下场!”
“陛下!陛下饶命!臣是为了大秦啊!陛下!”强平的哀嚎和辩解声迅速远去。
很快被沉重的杖击声,和凄厉的惨叫所取代,最终归于寂静。
殿内死一般沉寂,所有内侍宫女,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入地缝之郑
浓重的血腥味,再次从殿外飘来,与殿内原本的气息混合,令人作呕。
苻生却仿佛享受般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臣仆,感到一种掌控一切的、病态的愉悦。
“还有谁?还有谁觉得朕不该北征?”他轻声问道,如同毒蛇嘶鸣。
无人敢应答,唯有死亡的寂静,在蔓延。
“很好。”苻生满意地点点头,回到狼藉的御案旁。
踢开杂物,重新捡起那幅,被朱砂污染的地图。
“拟旨!征发三辅良家子…不!所有男丁,凡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需从军!”
“各家粮秣、车马、铁器,尽数征用!敢藏匿者,族诛!”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兵源素质,不在乎后勤能否维系,不在乎民心向背。
他只要数量,要一支看起来,铺盖地的军队,用以满足他,疯狂的征服欲。
“再传旨给陇西、北地诸郡的匈奴、羌人部落!”
他想起那些,归附的胡酋,眼中闪过更恶毒的光。
“让他们首领亲自率本部精锐前来!迟到者,视为叛逆,朕先平了他们的部落!”
他要驱赶着,这些胡骑作为前锋,去消耗燕军的箭矢,去填平龙城的壕沟。
在他眼中,无论是汉是胡,都不过是用于,实现他狂想的耗材。
一道道充满血腥味的旨意,如同瘟疫,从太极前殿飞速传出。
瞬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并向着关中大地蔓延而去。
一场由疯帝主导的、注定尸山血海的“北狩”,拉开了恐怖的序幕。
第二幕:关中泣
皇帝的旨意,比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瞬间冻结了整个关郑
原本还算平静的市井乡村,顷刻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灾难之郑
苻生的征发令,远比任何一次胡人入侵,还要彻底,还要残酷。
在长安城外不远的泾阳县,往日还算安宁的乡邑,此刻已成人间地狱。
如狼似虎的禁军和衙役,手持加盖了皇帝血玺的公文,粗暴地砸开,每一户家门。
“奉王诏令!征丁北征!男丁皆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军爷!行行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才十六啊!”
“他要是走了,我们老两口怎么活,地谁种啊…”
“滚开!”为首的校尉,一脚将老人踹开,狞笑道。
“老东西,王要打龙城,那是大的功业!”
“你儿子能去,是你们家的荣耀!再啰嗦,连你一起抓走!”
年轻的儿子,被粗暴地从屋里拖出来,母亲哭喊着扑上来,抱住儿子的腿。
被兵士一枪杆砸在背上,惨叫一声,瘫软在地。
“娘!”少年目眦欲裂,却被铁链,套上脖子。
与其他被抓来的青壮,拴在一起,如同驱赶牲畜。
这仅仅是开始,征丁之后,便是征粮征物。“粮秣全部充军!”
“这…军爷,这是我们家,最后的种粮了啊!交了粮,我们明年吃什么?”
农妇护着粮缸,绝望地哭喊。
“吃什么?吃土!”兵士蛮横地推开她,将缸里的粮食,粗暴地装入口袋。
甚至嫌麻烦,直接将缸推倒,任由粮食洒落一地,被混乱的脚步践踏。
“所有铁器,捕、锄头、铁锅,全部上交!铸兵器!”
“马?驴?骡子?全部拉走!运军资!”
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兵器的撞击声、牲畜的悲鸣声…交织在一起。
稍有反抗,便是刀剑加身,血溅当场。
一座座村庄,被洗劫一空,原本艰难维持的生计,被彻底摧毁。
而那些被征发的“新军”,境遇更为悲惨。
他们被胡乱编队,发放一些锈蚀破损的兵器,甚至很多人,只能拿着木棍竹枪。
没有训练,没有足够的食物,动辄遭到押送军士的鞭打斥骂。
队伍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开拔不久,便已有人试图逃跑。
但大多被抓获,当场斩首,头颅挂在路边树上示众。
通往潼关的官道上,烟尘蔽日。
庞大的、混乱的、怨气冲的队伍,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缓慢地向东蠕动。
队伍两侧,是监视的骑兵,眼神冰冷。
随时准备挥刀,砍向任何掉队或意图不轨者。
路边,倒毙的尸体无人收殓,被野狗乌鸦啃食。
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躲入山林,哭声震野。
“这哪是去打仗…这是去送死啊…”
“苻生…那个魔王…他要把整个关中的人都逼死吗?老爷啊,开开眼吧!”
哀鸿遍野,民怨沸腾。
苻生用他的疯狂,亲手将自己统治的,最后一点基础彻底碾碎。
关中大地,在他的“北狩”狂想下,提前变成了修罗场。
第三幕:胡酋聚
皇帝的征召令,也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在陇西、北地郡的匈奴和羌人部落。
这些部落,自前赵灭亡后,便一直依附于前秦。
时而恭顺,时而叛乱,与关中政权,保持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关系。
苻生暴虐,对他们也时常勒索打压,各族酋长,早已心怀怨愤。
北地郡,匈奴郝氏部落的聚居地,酋长郝度元,接到了苻生的旨意。
羊皮诏书上,那狂乱的笔迹和血腥的印玺,让他眉头紧锁。
帐内,几位部落长老和头人,面色凝重。
“苻生疯了!让我们去打龙城?慕容恪是那么好惹的?
“这是要,拿我们当箭垛,去消耗燕军!”
“部落里的好伙子,怎么能白白死在,他苻生的疯病上?”
“可是…若不去,那魔王立刻就会,派兵来剿灭我们!他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
郝度元沉默良久,手指敲打着桌面。
他年约四旬,脸上有着草原风霜,刻下的皱纹,眼神精明而谨慎。
“去,当然要去。”他缓缓开口。
“苻生虽然疯了,但眼下他的刀还很快。我们不能正面违抗。”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但是,怎么去,带多少人去,路上走多快…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随即明白了,首领的意思,“首领的意思是…拖延?观望?”
“没错。”郝度元点头,“集结部落勇士,但不必倾巢而出。”
“挑些机灵的、腿脚快的。行军速度…可以慢一点。”
“路上嘛,难免遇到‘流寇’袭扰,需要‘清剿’,或者粮草‘不足’,需要‘筹措’…”
“总之,等我们慢悠悠地,走到前线,不定…长安已经变了。”
他压低声音:“别忘了,那位‘宽厚’的东海王,还在长安。”
“苻生如垂行逆施,他能没有想法?”
“我们何必急着去,为苻生卖命,不如等等看,或许…有更好的出路。”
类似的对话,也在其他匈奴、羌人部落中上演。
酋长们对苻生的命令,阳奉阴违,拖延观望,甚至暗中互通声气,约定共同进退。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狼群,敏锐地嗅到了,风中传来的变化气息。
等待着,扑向虚弱猎物的最佳时机。
苻生妄想,驱使他们作为鹰犬,却不知这些“鹰犬”早已磨利了爪牙,准备反噬。
第四幕:潜邸议
长安城内,东海王府,气氛与外面的混乱恐慌,截然不同。
这里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积蓄着足以掀翻巨舟的力量。
苻坚、王猛、吕婆楼,以及少数几位核心的心腹将领邓羌、张蚝,聚于密室之郑
冰井台关于西方“金狼”和苻生北征计划的密报,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疯了…彻底疯了!”一名将领,忍不住低吼。
“征发全丁,竭泽而渔!这是自毁长城!”
“不等那西来的狼主打到陇山,关中自己就先反了!”
“还有那些胡部,”另一人补充道,“郝度元、姚苌那些人,岂是甘愿被送死的?”
“必生异心!届时内外交困,大秦…危如累卵!”
苻坚面色沉郁,目光扫过王猛。王猛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景略,你怎么看?”苻坚沉声问道,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王猛身上。
王猛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陛下此举,确是疯狂,自取灭亡之道。”
“然,于我等而言,危中有机,且时机已迫在眉睫,不容再缓。”
他走到桌前,桌上摊开的并非地图,而是一份,长长的名单。
“其一,民怨已达顶点。苻生此举,已将自己彻底置于,下黎民的对立面。”
“我等举事,非为篡逆,实为吊民伐罪,顺应民心。”
“其二,军心浮动。被强征的士卒怨气冲,长安守军亦多有不忿者。”
“禁军中,吕婆楼已暗中,联络妥当多人,只待信号。”
“其三,宗室勋贵,多数已对苻生绝望。”
“强平之死,更是寒了最后一批,观望者的心。名单上这些人……”
他手指划过几个名字,“届时即便不助我,亦不会阻我。”
“其四,胡部异动,正如诸位所料。他们拖延观望,实则是等待长安变局。”
“若我等成功,可收服之;若失败,他们必趁火打劫,但已与我等无关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在苻坚脸上,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其五,亦是至关紧要的一点,西方之狼。其动向不明,然威胁巨大。”
“我们必须,抢在其大举东进之前,稳定关中,整合力量!”
“若等苻生,将这最后一点家底,葬送在河北…”
“或是西狼叩关之时,长安仍处于混乱之汁”
“则华夏腹地,恐真将沦为,异族铁蹄下的牧场矣!殿下,时不我待!”
最后四字,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明白了,等待和准备的阶段,已经结束。
苻生的疯狂,加上西方,迫近的威胁…
已经将他们的计划,逼到了必须立刻执行的悬崖边缘。
苻坚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出坚定的身影。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已被扫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诸君,”他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暴君无道,怒人怨,外虏环伺,国势倾危。”
“我等深受国恩,岂能坐视江山崩摧,生灵涂炭?”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心腹:“景略先生之言,正是我心之所想。箭,已在弦上!”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
“即刻起,依计行事!各部按名单联络,掌握兵马,监视宫禁!吕婆楼!”
“臣在!”吕婆楼踏前一步,眼中精光暴射。
“你亲率暗卫,盯死苻生身边,所有心腹。”
“尤其是,那几个掌兵的佞臣,一旦举事,优先清除!”
“遵命!”
“邓羌!张蚝!”“末将在!”两位勇将躬身领命。
“整顿我们,所能掌握的所有家甲、部曲,检查武备,随时准备,听号令出动!”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整个潜邸的力量被激活。
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王猛补充道:“还需一人在外,一旦城内事发,立刻控制城门。”
“接应可能出现的勤王兵马,并严防慕容燕国或他方趁虚而入。”
“此事,我可亲自负责。”苻坚的弟弟,阳平公苻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显然也已得知消息,及时赶来。苻坚重重点头:“好!有劳弟矣!”
安排已定,苻坚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长安城的夜空,乌云密布,不见星月,仿佛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
不,不是暴风雨。是一场将决定无数人命运,决定这片土地未来的雷霆巨变!
“待到…”苻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便是那独夫…授首之时!”
密室中,众人眼神交汇,无声地达成了,最终的共识。
一场针对疯帝的政变,已如张满的强弓,只待那最后松弦的一瞬。
(本章完)
喜欢汉障不臣土请大家收藏:(m.6xxs.com)汉障不臣土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