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奉令侍人将要取往烹制后,便想回到丞相与女帝言谈之处,却才穿过入那内庭玄关处的洞门,便与慕辞照面迎上。
“内郎拜见郎主。”
方才那一路而来,吕奉大约一直出着神,是以与他会面之时神色间不免错起一丝惊乱之色,却也很快便掩了去。
“陛下与丞相大人似又议言朝事,想来一时半会儿是谈论不完的。闲坐在那堂中也是无聊,不知可否请君夫为我引路,观此庭院雅致?”
吕奉虽心急欲归,然慕辞既言女帝与丞相商言不便旁听,又直言请他带路观园,他思来想去也寻不得推脱之言,便只得应而同校
“常闻上阳君,经商有方,昔年在京时也留了家业颇丰,若能存之至今,想必在这京城中也是一番繁茂之景。”
昔年居于京中的上阳君虽名为留朝卿士,实际却与襄南侯一般,是个问不得朝事的闲爵。既问不得朝事也掌不了实权,上阳君索性便专心经商,又借着她在朝中的爵位启了门路不少,最为鼎盛之时,这京中南城里的贵楼名肆十有七八都是她吕氏财钵。
却也正所谓盛极必衰,朝卿经商毕竟于名声不好,一些是非扰耳传到了女帝案前,于是御史台与承影卫联府搜查,便查出了不少上阳君为谋方便的偏斜之举,其中最重的两道罪名,一为贿赂掩迹,二为迫商侵民。此二罪一定,上阳君名声败坏更为官府抄没了其下财资,却是先帝顾念其毕竟为国中三世故臣,也不忍令其吕氏绝祀,于是只抄没了她京中家产后,便将其斥归边境封邑,只得食以朝禄,不得再行经商之业。
原本如此吕氏上阳君府倒也不算凄没,至少还有爵位可承,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吕奉嫡妹,也就是上阳君的世女患疾早逝,没了袭位后嗣,吕氏此爵自然也便断了后常
吕奉也是个敏锐的人,当然能明白慕辞此时与他起这话是何等险锐的试探之意。
“家门不幸,倒让郎主见笑了。”
慕辞应而一笑,“其实比起朝廷里的方便,与江湖上的走商往来还是要更顺手些,我倒也佩服君夫这等筹谋之智,若不是这回实在行过了些,设楼经商倒也无伤大雅,联络江湖也是寻常而已。”
吕奉温雅示以一笑,“在下愚钝,不知郎主所言为何。”
慕辞止步,吕奉亦随之而止,两人相对立于一处垂花绕植之处。
慕辞行事素来不爱拐弯抹角,此刻独对亦然,“以君夫聪慧,当能知为何云湘楼事出如此之久,而相府却一直风平浪静。若非陛下牵念丞相,此事何存这般情面。”
吕奉听罢,仍然心平气和,“我一内府之夫,岂知外事大局。倒是也没想到,原来女帝陛下疑心的竟是丞相?”
“河笑语虽然逃了,却临走时还留下了不少过往书信,此中联络之事,倒是从御铸府到雅望楼,都牵连了不少,罪证详实。事到如今君夫还不想坦诚一句实话吗?”
吕奉低眉一笑,不论什么时候,他的神态都保持得足够谦卑,“既然诸证已实,陛下何不直接遣司常府或廷尉府来拿我,却还要劳动郎主来费一番口舌呢?”
慕辞也应之一笑,却冷冷不掩锐色,“好歹陛下还愿让我过来费一番口舌,否则君夫岂不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原来国法在上也不过一纸空文而已,只要是陛下有所牵念的重臣,即便如此重疑在身,也仍能有转圜之机,而若御史丞何茵那般不在陛下的眼里,便是死得不明不白也能填罪埋冤?”
“君夫果然口齿伶俐,不过‘死得不明不白’那位究竟为何而死,君夫常侍丞相身边当不会不明,死得突然也只是机会巧合罢了。”
此方交谈尚未得果,慕辞却已瞧见花非若正从内庭走了出来。
“内郎参见女帝陛下。”
“丞相瞧来精神不佳,是该服药歇下了。”
“是,内郎这便前去侍药。”
花非若颔首应之,随后便将目光挪向慕辞,“走吧,常卿。”
出得相府之外,乘入车中慕辞便连忙问道:“丞相那方探得如何?”
“丞相如今抱疾深居,今日一见也可去疑,毕竟她这般精力如何还能筹划那许多。”
“吕奉此人城府颇深,今日探言虽也未果,但他那个留了笔迹近侍却不在府中,颇为可疑。”
“其实比起那个近侍还有一个人更为关键。”
“何人?”
花非若拉开车窗,探头对外喊了一声:“白薇。”
“臣在!”
“去将相府属官决吏提去司常府中,刑问。”
“是!”
花非若又将窗一合,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必与他兜圈子了。”
“决吏……陛下是想查当时卫平狱中将河笑语窃换出牢此事?”
“仅此一桩,足以定罪。”
“那个叫湘颐的侍人就不管了?”
花非若却闭眼而笑,“暂不必由我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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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常府办事从来雷厉风行,女帝上午才去探的丞相,午时未过那决吏就已在司常府的暗牢里候审了。
养病的这段时日,丞相虽未前往上朝,却也并非全然不闻朝中之事。
“决吏方才被带走了吗?”
“是,大人……”
丞相叹了口气,未再言语。
“大人,君夫从方才陛下走后便一直在门外跪着……”
丞相又睁开眼,出思着自言了一句:“他又有什么想呢?”
姻结之谊岂同寻常,即便她居百官之首半生,筹谋了那么多的大局,却回过头来总还是会对这个枕边之人心软。
吕奉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听见里屋的门开了。
上官珑由人搀扶着走出门外,垂眼看着跪在阶下的他。
“事到如今,才终于想到要来向我求情吗?”
“郎自知行事有误,今入死局不求转圜。只是……大人病重,又每日操劳,身乏神惫,郎却已无日久能侍奉在大人之侧,今此一跪是为请罪,亦是向大人请别。日后郎再无缘伺候大人,唯请大人保重……”
丞相哀然而叹,紧蹙着眉头扶着廊柱背身在栏椅坐下。
“我素知你心怀远志,本不应屈于内府琐碎之间,故而多年来,我从不愿以礼规拘束于你,也并不限你行动交际,本是想让你能过得舒心自在些,未曾想……”
丞相笑叹着止了后言,又深深沉下一口气压住了起伏的心绪,才又作问:“那云湘楼,当真是你之手笔?”
吕奉垂眼在地,尽管如今事败无疑,也仍然坚稳不见半分犹疑,“是。”
“多年来,云湘楼牵连诸多,此中更不乏有窃国之举,这些,你也都有参与?”
“是。”
丞相无言而笑。
“好、当真是,好得很……”
吕奉默然。
“那湘颐现又在何处?”丞相问而回头,“莫非已经被你灭口?”
吕奉仍然垂眼不语。
随后丞相又由侍人搀扶着起身,却才迈入门槛又止了一步,“事已至此,便是杀了一个内府侍人又能转得事态几分?心存大志、胸怀高才,却偏行此逆悖乱朝之事,你当真……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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