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喧闹，仿佛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褪色成了背景里的杂音。
张西范脸上那股子懒洋洋的笑意还没散干净，陈建军那句“出大事了”，就像一盆腊月的冰水，从他灵盖当头浇下。
“军方的人？”
他没有回头，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许大茂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上车。”陈建军的脸色，铁青。
两人一言不发，快步钻进了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周海和王铁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像两尊铁塔，一左一右守在车外，任何想靠近的视线都被他们身上那股子煞气给挡了回去。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陈建军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划了半火柴都没点着，干脆烦躁地一把将烟和火柴都扔在了仪表台上。
“总后，装备部，一个姓赵的副部长，赵卫东。”陈建军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喉咙里滚过一遍，“从许大茂那条线上摸出来的，跟索菲亚是一伙的。”
“一个副部长，不至于让你这样。”张西范靠在座椅上，整个人都陷进了阴影里。
“他娘的！”陈建军一拳砸在自己的膝盖上，“他还有个身份，首都卫戍区司令部，作战部的副参谋长！大校！是那个老东西一手提起来的铁杆心腹！”
首都卫戍区！
这四个字，比什么副部长、大校，分量都要重得多。
那是真正能通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张西范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还能干什么？来擦屁股！”陈建军的牙咬得咯咯作响，“索菲亚折在你手里，就是断了他们一条腿！那个姓赵的，坐不住了！”
他凑近了些，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我刚收到的消息，赵卫东签了军区的协查令，正带着兵，从军区直奔你这儿来了！”
“名义，是协查境外特务渗透案。”
“目的，是把索菲亚，还有你手上的所有口供，从你手里，抢走！”
陈建军死死盯着张西范的侧脸。
“西范，你懂吗？人只要到了他手里，不出一，索菲亚就得‘畏罪自杀’在审讯室里！所有证据都会‘意外烧毁’！咱们之前费的劲，全都白搭！那个老东西，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已经不是捞人，这是动用国家机器，来毁尸灭迹！
张西范没话。
他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哒、哒、哒”，像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陈建军看着他，心里也悬了起来。
赵卫东那种人，他太清楚了，霸道、蛮横，从来不讲规矩。在他眼里，军令大过，别你一个保卫科长，就算是他这个军需部长，对方都敢不给面子。
这棋，是死局。
就在陈建军脑子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弃车保帅时，张西范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慌张，反而亮得吓人，像一匹闻见了血腥味的饿狼。
“部长，”他开口了，“他要来，就让他来。”
“你疯了！”陈建军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带的是军令！你拿什么跟他顶！”
“他有军令，我也有王法。”张西范嘴角扯出一个森冷的弧度，“索菲亚的案子，是我们红线分局立的案，我是主办人。他军区的手再长，也管不到我们公安办案的卷宗上来。”
“这叫规矩。”
陈建军一愣，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光是轧钢厂的阎王，还是挂了牌的公安局副局长！
“可他要是不讲规矩，直接动手抢人呢？”
“那更好。”张西范脸上的笑意，让陈建军后背都有些发毛，“他敢在光化日之下，冲击我们公安机关的办案现场，抢夺重要案犯……这顶帽子，可比什么贪污腐败，要大太多了。”
“到时候，就不是我找他麻烦了。是有人，会去找那个老东西的麻烦。”
陈建军呆呆地看着张西范，半，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子……真是个疯子！”
这哪里是在防守，这他妈是在挖一个更大的坑，等着赵卫东自己带人往里跳！
“部长，待会儿你帮我个忙。”张西范坐直了身体。
“你。”
“人来了，你一句话不，一件事不做。就站在我身后，当个牌位。”张西范看着他，“你是军需部，他是卫戍区，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只要站那儿，就是给我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撑腰！”
陈建军瞬间就懂了。
这是要用他这个部长的身份，去抵消掉对方大校的军衔威压，然后把战场，死死地限制在“公安办案”和“军队干涉”这个层面上，玩纯粹的程序对抗！
“好！”陈建-军一拍大腿，“今我就陪你疯一把！我倒要看看，他赵卫东，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在你这儿撒野！”
话音刚落。
“呜——！”
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尖刀，撕开了厂区的喧嚣。
一辆挂着白色军牌的212吉普，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卷起漫烟尘，一个粗暴的甩尾，轮胎在水泥地上划出两道刺眼的黑印，霸道地堵在了伏尔加的旁边。
车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身穿笔挺将校呢制服，肩上扛着两杠四星的中年军官，从车上跳了下来。国字脸，眉毛又浓又直，看饶眼神，带着一股俯视的审查意味。
他身后，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动作整齐划一地跳下车，杀气腾腾。
“老陈，你这军需部长的车，快成他们轧钢厂的班车了。”赵卫东压根没看张西范，径直走到陈建军的车窗前，皮笑肉不笑地敲了敲玻璃。
陈建军推门下车，也挂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赵参谋长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破厂视察工作了？”
“办案。”赵卫东吐出两个字，下巴朝着保卫科的方向一扬，“听你们抓了个叫索菲亚的？这个案子，现在由我们卫戍区接手了。”
他这才把视线转到张西范身上，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
“你，就是张西范？”
“人，卷宗，交出来。”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是纯粹的命令。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全都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
可谁也没想到，张西范不但没怵，反而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就迎了上去，主动伸出了双手。
“哎呀！您就是赵参谋长吧？首长！您可算是来了！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
赵卫东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开场。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被张西范用双手紧紧握住。
“赵参谋长！您来得太及时了！”张西范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着，那表情，真挚得能挤出水来。
“我们正发愁呢！这个索菲亚，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怎么撬都撬不开！我们这门户的，手段有限，正准备跟市局、跟军区打报告求援呢！”
“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来了，我们这案子，就有主心骨了！”
赵卫东被这一通花乱坠的马屁拍得有点发懵，准备好的一肚子威压，硬是没处使。
就在这时，他看见张西范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顶顶重要的大事。
“对了！我们刚抓了个跟索菲亚组织有重大关联的嫌疑人！立了大功！他知道好多内幕！”
张西范回过头，根本不给赵卫东反应的时间，对着人群里已经吓傻聊许大茂，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吼道：
“许大茂同志！我们的大功臣！还愣着干什么！”
他一手还握着赵卫东的手，另一只手直接指向许大茂，对着全厂上千名工人，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宣布：
“快！让咱们的大功臣，亲自给从军区远道而来、关心我们办案进展的首长，汇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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