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待所的早饭虽然简单，但白面馒头管够，还有一碗稀饭咸菜，对两个长期饥饿的孩子来，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哥，真好吃。”张西烽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
张西梅也用力点点头，声道：“哥，以后我们还能吃上吗？”她眼里带着一丝怯怯的期盼。
张西范摸摸他们的头：“能，以后哥会让你们顿顿吃饱，吃好的。”
刚完，门外就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是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咚咚咚。”
“哪位？”张西范起身，示意弟妹别出声。
“请问，是张西范同志吗？”一个略显急促的女声传来。
张西范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三个人，神色各异。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正是街道办的王主任。
此刻她额角似乎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汗迹。
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干事，男干事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网兜，里面鼓鼓囊囊的，隐约可见是两罐麦乳精和几瓶水果罐头。
王主任一见张西范，脸上立刻堆起格外热情的笑容：“哎呀，张西范同志，可算找到你！我是红星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
她一边，一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侧身挤进屋，当看到床边安静坐着的张树和张草时，眼神明显一顿，脸上的笑容似乎才“真挚”几分：“这两个就是烽和梅吧？真是可爱懂事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王主任着，对身后的男干事使个眼色，那男干事连忙将网兜放在桌上。
“张西范同志，你受委屈啊！孩子们也跟着受苦！是我们街道办工作没做到位，让你和孩子们遇到这种糟心事，我代表街道办，郑重向你道歉！”她态度摆得极低。
张西范看着她这番作态，心里也是在猜测她们是想来做什么。
这王主任哪里是来真心道歉，分明是来“消灾”灭火的。
他语气平淡地回应：“王主任太客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让它过去吧。”
“不不不，不能这么！”王主任立刻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痛心疾首，
“张西范同志，你是战斗英雄，为国家流过血，立过功！我们地方上，要是连英雄和英雄家属的生活都照顾不好，那我们这些干部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组织，面对群众？这事儿，到底，是我们工作上的重大失职！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深刻检讨！”
她语气恳切，眼神“真诚”。
“我已经安排工程队，今一早就去修缮你家的房子，你放心，我特意叮嘱，保证修得妥妥当当，让你们一家住得舒舒服服！另外，考虑到你家目前的情况，孩子们也需要更好的照顾，街道办研究决定，先安排你们住到我们街道的招待所去，那边的条件比这里要好上不少，食堂饭菜也更丰富，也方便我们随时提供帮助。你看怎么样？”
王主任一口气完，眼神带着期盼看着张西范。
张西范心里冷笑，这王主任倒是会打太极，先是把责任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显得大公无私，然后立刻抛出“解决方案”，又是修房子又是安排新住处，一套组合拳下来，透着一股子急于平息事态、息事宁饶味道。
他看一眼弟弟妹妹。
“王主任，修房子的事情，多谢街道办费心。”张西范缓缓开口，“至于住处，这里也挺好，清静。就不再麻烦街道办。”
王主任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
这战斗英雄，怎么一点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应该感激涕零，然后顺水推舟接受所有安排吗？
他这一拒绝，是还有别的想法？还是觉得补偿不够？她的手不自觉地紧起来。
“张西范同志，你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王主任连忙调整表情，“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孩子们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更好的环境……”
她身后的年轻男干事也赶紧补充：“是啊，张大哥，我们街道招待所那边，食堂伙食标准高，离我们办公室也近，您有什么需求，招呼一声我们就立刻能办。”
张西范摆摆手：“真不用。孩子们在这里也挺好，公安同志对我们很照顾。”他话锋陡然一转，“王主任，其实比起住在那儿，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主任心里猛地一紧，暗道：来了！果然来了！
她就怕张西范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或者揪着她工作失误不放，往上捅。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张西范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我们一定认真听取，积极改进工作！”她甚至掏出个本本和笔，做出准备记录的姿态。
张西范看着这副模样的王主任，也是知道，她这一次真的怕自己往上弄，不过还好，自己也没有打算去弄。
“王主任，您日理万机，咱们红星街道这么大一片区域，居民这么多户，家长里短的，您肯定事事都操心不过来。就我们那个四合院吧，平时院里的大事情，主要还是靠院里的几位管事大爷在操持。”
王主任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基层工作千头万绪，确实离不开这些热心群众的积极支持和无私奉献。院里那几位老同志，总的来，还是比较负责任的。”
这话她得有些心虚。
“负责任是负责任。”张西范继续，“可这人啊，一上了年纪，有时候就容易糊涂。或者，这心是好的，可一碗水它就是端不平。您想啊，一个院里住着十几二十户人家，张家长李家短的，要是管事大爷在处理邻里纠纷的时候，处事稍有不公，或者完全凭着自己的亲疏喜好来，那矛盾就容易积攒成大疙瘩。时间一长，院里怨气大，邻里之间关系紧张，不和睦，那不也严重影响咱们街道的整体形象和安定团结嘛？”
王主任听着这话，额头上隐隐开始冒汗。
“张西范同志，你……你的非常有道理！”王主任赶紧郑重表态，“管事大爷们虽然热心，但工作方法和思想认识上，确实也需要我们街道加强引导和学习。我们街道办在这方面，坦白，确实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您提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非常及时！”
“王主任能这么想，那就太好。”张西范继续道，
“我寻思着吧，这管事大爷，权力看着不大，但管的可都是街坊邻居的切身事，责任其实不。街道办是不是可以考虑，定期给他们也‘上上课’，明确一下他们的职责范围和权力边界，什么事能管，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向街道汇报，怎么管才能让院里大多数人信服，而不是只听一两个饶。总不能让他们觉得，院里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啥就是啥，搞一言堂吧？久而久之，那不就成土皇帝了吗？这可跟咱们党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严重不符啊。”
他着，倒是看着王主任，期待着王主任的表情变化。
“土皇帝”三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砸在王主任心上，让她心里猛地一跳。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
要是真让哪个管事大爷在院里搞出这种名堂，甚至闹出群体事件，她这个街道办主任绝对脱不干系，政治前途都可能完蛋！
“对对对！张西范同志提醒得非常非常及时！这个提议太重要！”王主任连连点头，
“我们回去之后，一定立刻召开会议研究，尽快制定相关的管理办法和学习培训计划，规范我们辖区内所有院落管事大爷们的工作方法，提高他们的政策水平和思想觉悟！确保他们真正做到公平公正，公开透明，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绝不允许出现您的那种‘土皇帝’现象！”
张西范语气也缓和：“那就辛苦王主任。其实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没别的什么大要求，就图个安生日子，邻里和睦，办事能有个公道。院里风气正，大家伙儿心情也舒畅不是？”
王主任带来的两个年轻干事，此刻也是大气不敢多喘一口，心里对这位看着年轻的战斗英雄充满敬畏。
三言两语，不卑不亢，就把经验老到的王主任拿捏得服服帖帖，还主动揽下整改责任。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是我们的责任！”王主任连连摆手。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略显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张西范同志，这是一点慰问金，是我们街道办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给孩子们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
张西范坦然接过：“那就谢谢组织上的关心。”他现在确实急需钱和票来改善弟妹的生活，这也是他应得的。
王主任见他收下，感觉压在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她今来的核心目的，就是安抚住张西范，让他别把孩子们在垃圾桶里刨食的事情捅到上面去，那影响太坏。
“那，张西范同志，你们先好好休息。房子修缮的事情，我会亲自盯着进度和质量。等修好了，我再亲自来接你们回家！”王主任脸色终于好转起来。
“有劳王主任。”张西范客气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突然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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