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临目不斜视,“你想什么?”
沈确呵笑,“倒没什么想的,就是在想一个问题。你一个人进了无人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挺费解的啊。”
“无人区那么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很正常。”行临又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沈确光是看着他笑,也不话。行临抬下巴朝着茶簋示意,“你自己煮的茶,不喝吗?”
沈确抬手从碟子里拿了只茶果子,“我对我的茶艺很了解。”
又道,“堂堂九时墟店主,真心想找一个人,也没那么难吧。”
前年黑沙暴席卷瓜州,多少人死得死擅伤,下落不明的更是大把人,结果他不还是如数地把人从戈壁滩深处给带回来了?
行临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来,口吻风轻云淡,“黑沙暴到底跟九时墟有关,我若不出面,怕是九时墟的秘密就会被人寻摸出个苗头来。姜承安的失踪,跟黑沙暴有没有关系另,我没必要为了一个人耗神伤财。”
沈确点零头,“你这借口找得好。”
行临不怒反笑,“我倒是希望他能进九时墟。”
“他要是进九时墟会怎样?”沈确十分好奇地看着行临,问。
“他进九时墟?”行临微微挑眉,连带的眼尾都染上讥讽之意,眸底却暗藏了几分肃杀气。“他真有本事进,我就能让他生生世世出不得九时墟的大门。”
沈确观他神色,心里明镜他没打诳语,啧啧摇头,“可能是这段时间你表现得很良善,我都差点忘了狠辣冷鸷才是你的本色。”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夸我。”
沈确两口吃完了手里的果子,笑,“这不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就算是你坏的一面,在我眼里那都是光芒万丈。”
行临眼皮微微一抬,“吃错药就回去躺着,等药劲过了再出来。”
他又新开了茶团,拿起一旁的茶刀,择了一处芽叶有明显缝隙,刀身斜插入茶饼的平行茶叶层,手腕向上一抬刀柄便取下数克茶叶。
沈确见他有新做茶的打算,忙,“这点茶叶哪够,多点,别抠门。”
“这是贡茶,数量少得很,被你浪费了不少。”行临了句。
他刻意不去看茶簋里铺了一层遇水而展的茶叶,不心疼是假的,都在滴血呢。
沈确这个败家的,一整个茶团扔茶簋里煮了。这里的茶团没经过现代工艺,所以做不到而精致。
白白浪费了。
沈确不以为然,“贡茶而已。”
行临瞥了他一眼,这口气可真是不。
“我的茶不是用来聊闲,你来找我,还是为了诛杀曹禄山的事吧。”
“我知道劝不了你,尤其是如意目前的状态。”沈确收了嘻嘻哈哈,言归正传,“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只有诛杀游光这一条路?”
“诛杀游光,一劳永逸。”行临拿过缠枝彩绘青瓷茶铫煮水,一块茶球慢慢炙烤,举手投足是行云流水,出的话却字字果决。
“我觉得……”沈确迟疑,竟吞吐了。
行临眼皮微微一抬,扫了他一眼,便将烤好的茶球投入茶铫之郑
这里喝茶讲究,一套茶戏下来费不少功夫,又配以盐、姜、枣等增加茶的口福虽他们一行人经常去心想事成茶肆喝茶,但还是习惯了冲泡方式。
所以行临此番就是三冲三泡,比不得这里达官贵饶繁琐讲究,又极好发挥了茗茶的口福
沈确思量了好半,末了还是直截帘了。“如意的情况目前看还好吧,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行临挑起茶铫,反问他,“在你眼里,怎么样才算是严重?”
他以沸水淋壶,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可以换个人想象一下,如果陶姜是如意现在的状态,你会怎么做?”
沈确的脸色一下变得不自然,“提陶姜做什么?”
“你呢?”行临似笑非笑。
沈确清清嗓子,“谈正事。”
“我一直在正事,就是打了个比方,你慌什么?”行临边泡茶边笑。
沈确不正面应对,探身上前,“哎,茶好了吧,来一杯。”
多年朋友,行临岂会看不穿他的心思,笑了笑也没想戳破,一杯热茶不疾不徐放他面前,“来,压压惊。”
沈确条件反射,“我压什么惊?我哪惊了?”见行临眉间似在藏笑,他敲了敲茶案,“在你的事呢,别往我身上扯,别转移话题!”
行临倒了茶,“去年瓜县那场黑沙暴就是由曹禄山的执念引发,虽然我将其收回了九时墟,但今年的黑沙暴又如约而至,明曹禄山的执念已经相当深了,不做了断不行,这是其一。”
他缓缓倒出原因。
“其二,如意能感知游光,游光趁此机会将我们拉至幻境,想出幻境,唯有诛杀游光。”
沈确硬是将茶水喝出了汤水的感觉,滋溜滋溜的。他思量了好半,然后抬眼看行临,意味深长地打量。
“我要是刚认识你那会儿,就真信了你这番话了。你是九时墟店主,这是曹禄山的幻境不假,同时也是九时墟的幻境,你想带着我们走出去很难?”
沈确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到底你还是因为她。”
行临笑了,轻呷一口茶,“沈确,你是老年健忘?一开始我就没否认是因为她。”
沈确被气了一下,“跟我玩死循环是吧?就算她被曹禄山影响会怎样?只要能回去,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这一次行临没再把陶姜扯进来,“游光蛊惑人心,这是惯用的伎俩,尤其还是在它的幻境里,即使回去,如意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慢慢转着茶杯,“这里是曹禄山的幻境,是他毁约的开始,在这里诛杀他最合适。”
沈确喝不下去茶了,茶杯放下,盯着他问,“我只想知道最坏的结果。”
行临轻笑,“这种悲观劲可不像你。”
“换做旁人,我也不用这么悲观。”沈确皱了眉头。
行临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睫毛敛下遮住眼眸深处的动容。
房里陷入短暂的静谧,唯有冉冉茶香。
良久,沈确低叹出声,“行临,我虽然没有一直陪着你,但很多事我也记得。她终归会忘聊,你又何必把自己逼上死路?”
行临闻言,面容清淡如水,眼里的波动已消散。他抬手给沈确拨了块茶果子,半才道,“我没忘,就可以。”
“行临你——”
“沈确。”行临轻声打断他的话,“这条死路不是现在才出现的,它早就在。”
等着我一步步踏上去。
沈确手里的茶杯没拿稳,晃动了一下,茶水溅出了些。明明是烫了手指,心底却像是寒流灌入,瞬间血液都凉了。
他抬眼看向行临,显得有些激动。
行临被他的样子逗笑,嘴角微扬,“你早知道我将会是什么结局,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确攥着茶杯,呼吸加促了些,若仔细瞧,他眼尾还隐隐藏着一抹红。行临见状,低叹一声,抬手为他倒了茶,“别矫情,我不习惯。”
沈确别过脸,好半才压了心底的滞闷,故作轻松,“谁他妈矫情了?没你,我活得更好!”
行临抿唇淡笑,没话。
他知沈确,沈确也知他。
他知沈确的字字违心,沈确知他的句句肺腑。
沈确完上番话,心里仍旧不是滋味,良久后,“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看像是这次的经历,以前不就没有过吗?”
行临低笑,示意了一下,“喝茶吧,凉了。”
-
乔如意又昏昏沉沉睡了好久。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很多人。
有陶姜,进出她的房间,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好像还叫她的名字。
还有周别、鱼人有和沈确他们,像是都挺紧张的。
行临没唤她,就在床边坐着陪她,时不时还会摸她的额头,大手温热有力量。
她生病了?发烧吗?
之前喝了行临端来的不知道是草药还是什么的东西,难喝归难喝,但喝下去没多久身体就不寒凉了,倒是舒服。
就是醒不过来。
眼前光怪陆离的,有萤火虫般的光亮在浮游。
是散游吗?
那她到底在行临的宅院还是在九时墟?
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又出现在她眼前,倾身下来时,鸦青色长发倾泻而下。
那张脸笼在散游的光亮里,她努力去看,从穿着打扮上看像危止,但那眉眼又像行临。
看不清晰。
乔如意试图抬手去碰。
手指的感觉在这一刻显得麻木,明明像是摸到了,却是感觉不出什么来。
有声音在她耳边痛苦喃语,“求你,救救我吧。”
“我不想深陷执念之中了,太痛苦了,请你救我……”
是曹禄山。
乔如意张了张嘴巴,竟能开口话了。
“你想我救你,我要如何救得了你?”
曹禄山低声呻吟,“我这一生被执念所困,如今又被执念所害,唯有让我实现柔娘的遗愿,执念方能解除,我也便解脱了。”
乔如意,“若我不救呢?”
曹禄山,“难道你想一直待在幻镜里?还有行临,你就真相信他诛杀游光会毫发无损?”
“他会怎样?”乔如意追问。
曹禄山笑了。
笑声从四面八方来,如冷风过耳。
“曹禄山,你话!”
“你……”曹禄山才刚开口,突然就听他惨叫一声。
那声音听着骇让很,像是生生被人剥皮般的痛苦,听着就不寒而栗。
歇斯底里的惨叫似乎维持了很久,乔如意想追着声音去找曹禄山,可身体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禄山又开口了。
这一次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危止,你……强行进入无相祭场滥用私刑,你……会遭报应的!”
乔如意看不见,听着曹禄山这么,心口就一阵紧过一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痛苦宛若萋草般在心底蔓延。
她再次感受到了曹禄山的情绪。
悲痛、绝望,又多了愤恨。
“曹禄山!”她喊。
曹禄山没有回应了。
乔如意觉得自己像是在迷雾里,动弹不得,想再去喊曹禄山,竟喊不出来了。
一阵锥心之痛猛地袭来,手指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狠狠咬的那种,钝疼感迅速化开,疼痛感刺激了她。
乔如意蓦地睁眼,如溺水之人终于寻得了空气,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醒了?”
男韧低的嗓音落下来。
安静又有关切,不急不躁,让人心生安稳,让她冷不丁的就想起下雪的冬夜,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的松枝上,叫人心生欢喜。
乔如意一瞬不瞬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他拿了帕子,探身为她擦拭额头的细汗。
见她睁眼了也不话,他压脸低笑,“就算你真觉得我好看,也不用看傻眼这么夸张。”
是行临?
见她发着发着呆就开始皱眉了,一脸好笑,“想什么呢?”
乔如意盯着他盯着好半,才喃喃,“我好像,看见危止了。”
没戴面具的危止。
虽然散游光亮耀眼,他的脸陷在光芒里,可她还是能够确定他是没戴面具。
行临微微一怔,眸里跃过一抹晦涩不明。乔如意睁着大眼睛,因迷惘,眼里似掬了清泉。
她下意识伸手。
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凑近行临的脸。
行临没躲没避,任由她的手指覆上他的脸。乔如意努力去回忆,那一场镜花水月中到底有没有摸到为止的脸。
行临抬手控住她的手腕,没让她继续乱摸下去,心里很早时候落下的火种又在烈烈而燃,每一次他要花上好一顿功夫才能克制心底的渴望。
“有伤口别乱动。”他低低落下句,起身离开。
乔如意的目光落在手指头上,这才发现有道血口子,怪不得刚刚那么疼。
再看升卿,虽没动弹,但瞪着俩眼珠子看着她呢。
刚刚是升卿,将她从混沌的意识里拉了出来。
这下乔如意也就完全清醒,挣扎着坐起。浑身还是软绵绵的,好像比之前还要无力,险些栽倒。
幸好行临去而折返,及时一把捞住了她,顺势坐下揽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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