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的身体一好转，银霜领上空盘旋的恐慌也渐渐平息。
艾伦的威望，在这次堪称“神迹”的事件之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然而，这位被领民们视若神明的年轻领主，此刻却独自在书房里，对着一堆烤得焦黑的肉块和一罐半生不熟的野菜糊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玛莎大婶，这火候……”
艾伦放下手中那块几乎已经碳化的兽肉。
他又用餐叉拨弄着碗里那颜色诡异、质地黏稠的糊状物。
“还有这个陶罐，太容易糊底，食物的味道也全混在一起了。”
玛莎大婶端着一盆刚从后院采摘的浆果，正好走进来，听到领主大饶抱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大人，咱们……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陶罐炖肉，石板烤饼，也……也挺好的。”
她底气不足地辩解道。
领主大人最近的口味，似乎变得格外挑剔，这让她感到不安。
艾len叹了口气。
他前世再不济，也是吃过铁锅猛火炒出来的炒肉，喝过砂锅细火慢炖出来的浓汤的人。
这种原始的炖煮和烧烤，偶尔体验一次原始风味还算新奇。
如此，简直就是对味蕾和肠胃的双重折磨。
“巴特。”
他扬声喊道。
城堡的总管巴特应声而入，脚步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轻，也更恭敬。
他最近看艾伦的眼神，除了深入骨髓的敬畏，更多了几分无法抑制的探究。
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位领主，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谜团。
“大人，您有何吩咐？”
“巴特，我想弄些铁锅。”
艾伦直截帘，没有丝毫铺垫。
巴特闻言，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那张素来沉稳如山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讶异。
“铁……铁锅？”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大人，您是，用来……烹煮食物的……铁器？”
“对，就是铁锅。”
艾伦肯定地点头，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越大越好，越厚实越好。”
巴特总管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像是不心吞下了一只活青蛙。
他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生怕哪句话冒犯了这位心思难测的领主。
“大人，铁器……尤其是能够制作锅具的熟铁，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可是真正的稀罕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衡量用词的轻重。
“绝大部分的铁矿，都被那些实力雄厚的大领主们牢牢掌控，优先用来打造兵器和铠甲了。市面上偶尔流通的铁器，价格高昂得能吓退巨龙。”
他比划了一下。
“一口……一口像样的铁锅，恐怕比一柄淬炼精良的钢剑还要昂贵。”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加无奈。
“而且，那些精美的锅具大多出自矮人之手，工艺复杂，需要专门的模具和高超的锻造技术。我们人类的铁匠铺，很难做出那么规整又耐用的器皿。”
“我不要那些矮人精工细作的艺术品。”
艾伦的眉头皱得更深，有些不耐烦。
“我只要普通的铁，能均匀传热，能把食物弄熟，别老是烧焦就校”
他对这个世界的金属冶炼水平，或者资源分配格局，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铁”在这里，真的是个金贵玩意儿。
“普通的铁……大人，即便是普通的生铁块，也需要足够燃料的熔炉和经验丰富的匠人，经过上千次锻打才能成型。”
巴特总管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无力。
“银霜领……我们没有像样的铁匠，更没有足够的铁料。”
他实在不明白，创造了“起死回生”奇迹的领主大人，为何会忽然对一口锅如此执着。
艾伦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壁炉旁那几根充当拨火棍的、锈迹斑斑的铁条上。
“一点铁都没有吗？那些是什么？”
巴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露出一丝苦笑。
“大人，那是几根废弃的矛头和一些断剑的残骸，锈得太厉害，只能勉强当烧火棍用。”
他叹了口气。
“整个银霜堡，能称得上‘铁器’的民用品，恐怕也就这些了。领地里大部分的铁，都是些农具，而且磨损严重，修修补补，缝缝又一年。”
“农具的铁，质地太差，杂质太多，而且也太薄了。”
艾伦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橡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在清点物资时被他忽略的细节。
“巴特，我记得城堡的地窖里，是不是堆放着一些……嗯，废弃的金属物件？”
他的声音很轻。
“上次清点物资的时候，我好像匆匆扫到过一眼，在最里面的角落，黑乎乎的一大堆。”
巴特总管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忌讳的神情。
他迟疑了片刻，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一个禁忌的秘密。
“大人……您的是……是凛冬家族历代先祖们，在战场上替换下来的……一些残破的盔甲和断裂的兵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它们大多锈蚀严重，灵性尽失，已经不堪使用，所以就……一直堆放在地窖最深处，无人问津。”
艾伦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宛如黑夜中被点燃的火炬。
“残破的盔甲和兵器？那也是铁，对不对？而且分量肯定不轻！”
巴特总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眼中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数度，带着一丝尖锐的惊惶。
“大人！您……您该不会是想……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吧？”
“那……那些可是先祖们的遗物啊！”
“虽然残破，但那也是凛冬家族荣耀的象征！是我们血脉的见证！我们……”
“荣耀不能填饱肚子。”
艾伦打断了他。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如果那些已经无法再庇护战士，无法再饮敌人之血的废铁，能换来领民们餐桌上更美味、更易消化的食物，我想，先祖们的在之灵，应该会感到更加欣慰。”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巴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带我去看看。”
“我要亲眼确认一下，那些所谓的‘荣耀’，到底能不能熔成我想要的锅。”
巴特总管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想反驳。
他想劝阻。
他想跪下来抱着领主的大腿，恳求他收回这个亵渎神明的念头。
可是在艾伦那双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目光下，所有的话语都像被冰封一样，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不可思议的领主，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这位大人，行事总是如此马行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从用致命的狼脑去拯救垂死之人，到现在，竟然要熔化先祖的盔甲来做一口饭锅……
这简直是……这是闻所未闻的疯狂！
“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
巴特总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几乎要跪下去了。
“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会被诅咒的！整个凛冬家族都会被先祖的怒火所诅咒的！”
艾伦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
“诅咒？”
“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如果我的领民们只能啃食焦炭一样的食物，那活着和被诅咒，又有什么区别？”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几乎贴在了巴特的面前。
“带路。”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还是，你想让我自己，一寸一寸地把地窖翻个底朝？”
巴特总管看着艾伦决绝的背影，那背影并不高大，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先祖们在九泉之下睁开愤怒双眸的景象。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沉重，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一片死灰。
“……是，大人。”
他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应道。
“我这就带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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