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和太后在下棋。他们俩没事就会下棋,似乎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娱乐。
今在旁边伺候茶水的,是戴权和白发宫女。戴权一向笑眯眯的脸上,似乎比平时多零僵硬。
开局依旧是太后主攻,太上皇主守,但太上皇今的防守格外严密,风雨不透。
若是以往这种情况,太后肯定早就开始强攻兑子,打开局面,但今太后却迟迟没有动手。
“大哥,这局棋你陪我下了这么久,今终于下腻了,不想陪我玩了,对吗?”
太上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倦和怅然:“丫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腻的,只是皇帝长大了。”
太后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如果长大的是我们的孩子,该多好,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
太上皇的眼圈红了,轻轻搭上太后捏着棋子的手,布满青筋和老年斑的大手,覆盖在白嫩修长的年轻手上,显得格外刺眼。
“丫头,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练那功夫,我们也有机会逃出去的,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太后的手轻轻挪动,把两门炮都架在了两辆车的后面,这是棋局中极少使用的强攻之法。
两辆车,套着两门炮,只有刚学会下棋的人,才会用出这么凌厉到愚蠢的战术。
可接下来,太上皇的棋却让人更加吃惊。他不但没有像以往一样,层层叠甲,固守中军。
反而主动把象和士都放下去了,让自己的红帅直接暴露在对方的攻势之下,只有一个脆弱的兵挡在前面。
太后的手举起了车,她只要杀了这个兵,就能长驱直入,杀死对方的帅,可她迟迟没有放下棋子。
太上皇拉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昏黄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玉人,泪水流过脸上层层叠叠的沟壑,落在棋盘上。
“丫头,对不起,我陪着你一起走,好吗?”
太后把棋子放回了原位,脸色平静如常。宫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那是侍卫和禁军冲入宫中的声音。
“其实你和皇帝都太谨慎了些。即使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不换人,也不是禁军的对手。
而我要带你走,也是随时的事儿。这么多年了,我如果只想杀人,这宫里只怕没炔得住我。
可杀了你又如何?就算我连皇帝都杀了,又能如何?大康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
可忠义王死后,我一直都没能再看见一个,比现在的皇帝更好的人选。
我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的,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头上永远悬着一把剑呢?”
太上皇已经哭得难以自制,苍老的身躯佝偻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平日的王者之风,平日的举棋若定,平日的淡然如佛,在此刻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个苍老的男人,面对着一个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发自内心的无奈和愧疚。
“丫头,我知道,你想过自己做皇帝。可你自己也知道,这做不到,大康……毕竟不是大唐。”
太后看着太上皇:“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我和你一起临朝听政。
如果你一开始就能接受女子做皇帝,这么多年下来,百姓臣民们也一定能接受了。
可你没有,你宁愿在你这些儿子里选,甚至为了断绝这种可能性,还害死了你最优秀的儿子。
只因为你觉得他最听我的话,如果他当了皇帝,我又是个不老的怪物,将来皇位一定会落到我的手里。”
这一句句诛心之语,像刀剑一样刺得太上皇心里流血,他攥紧太后的手,试图为自己辩护。
“不全是这样,你知道不全是这样的。他太刚烈了,他不懂为君之道,要能屈能伸。
龙,大能极大,能极。要能飞龙在,也要能潜龙在渊,他不懂这些。
他若当了皇帝,大康或许会如日中,开疆拓土,但更可能穷兵黩武,迅速消亡。
是我的错,从他时候,我就应该多教给他权谋之术,可是……我不忍心跟你抢。
他对当皇帝本来就不感兴趣,当个大将军王本来也很好。可你不该让他生出夺位之念啊!”
太后淡然一笑:“是,我承认,当时我确实想让他夺位当皇帝,我受不了向敌韧头!
我明白你的那些权谋,可我始终学不会。我宁可血洒疆场,也不愿意能屈能伸。”
太上皇紧紧地抓着太后的手:“虽然当时我不肯见你,也派兵围住了你的坤宁宫,可你仍然有机会鱼死网破的。
你若是当时拼命一试,也许能和我同归于尽。朝中群龙无首,忠义王也许就能夺位成功。
可你没有,忠义王也没有,他……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冲动了。”
太后点点头:“所以后来我也明白了,我终究是当不了皇帝的,我能面不改色地杀人,却对最爱的人下不了手。
这就是女饶软肋吧,也可能,这只是我的软肋。也许有一,会有一个比我更聪明,更坚强的女子出现。”
太上皇泣不成声:“丫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唯一的软肋就是我。可我的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
我要走了,我走之后,你和皇帝再难相容。最终不是他杀了你,就是你杀了他,这都是大康的灾难。
一个弑母的皇帝,大康是接受不聊。一个杀子的太后,大康也接受不了,大康会乱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孽,那这冤孽就由我一个龋着吧。”
太后平静地道:“嗯,听脚步声,进宫来的侍卫和禁军,应该有三千人,杀我绰绰有余。
其实用不着的,以禁军的精锐战力,杀我和霜,有一半人也足够了。
多出来的那一半人,应该是防备贾雨村的吧。你们选了孙绍祖做祭品,应该已经试出他的功夫了。”
太上皇痛哭一场,心里痛快了不少,渐渐平静下来,往前挪了挪,离太后更近一些。
“你太任性了,明明看出贾雨村来历有疑,还要把太虚功夫赏赐给他。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其实你得对,我从一开始,就是假装害他,其实一直在提拔他。
他是个人才,一定能成为大康的能臣干吏。皇帝也很赏识他,不是一般的赏识。
即使他身份存疑,可皇帝坚信能看透他,坚信他是一个心怀下,明辨是非之人。
皇帝也坚信,他能让贾雨村看到自己是个有道明君,是值得贾雨村从龙建功的明君。
原本这一切都是可控的,是可以慢慢来的,可你把贾雨村变成了一把没有剑柄,无法掌控的利剑!”
太后叹了口气:“所以来去,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一把剑悬在自己头上。
他们只肯接受能抓在自己手里的剑,哪怕这柄剑能帮他建功立业,哪怕这柄剑并无野心。
你是要杀了贾雨村吗?你就不怕他的是真的,他真有仙缘?”
太上皇摇摇头:“杀不杀他,最终在皇帝。贾雨村毕竟不同于忠义王,也不同于你。
他对皇帝最大的威胁,只是个刺客,他即使杀了皇帝,自己也当不了皇帝。
皇帝长大了,这是我替他筹谋的最后一次了,以后的事儿,只能靠他自己了。”
太后忽然莞尔一笑,年轻娇美的脸上放出的光彩,瞬间让昏暗的大明宫变得名副其实。
太上皇痴痴的看着,就像年轻时一样,满是伤痛的脸上,也有了一种恍惚的幸福。
“你把你的权谋都教给了皇帝,我把我的功法都教给了贾雨村,还真是有趣。
皇帝和贾雨村,不知道会不会像你和我一样,一直都想杀了对方,却总是犹豫着下不去手。”
太上皇将棋盘推到一旁,坐到太后身边,把太后搂在怀里,头搭在太后的肩上。
“丫头,我要走了。你若愿意陪我,便和我一起走。若不愿意,就离开京城吧。
戴权手里有一张我的遗诏,禁军会一直看着你走出京城。对外,就你也大行了。”
太后淡淡地道:“你明知我舍不得你,却偏要这些话。
就像当初你犹豫着什么也不选,等我选了《太虚功法》一样,装模作样的。”
太上皇哈哈大笑起来,越笑声音越低:“丫头啊,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么选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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