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沉沉地覆盖在西州城外广袤的旷野。星月无光,只有呜咽的寒风卷起沙尘,在死寂中打着旋。一支规模不大、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队伍,正沿着通往西州北门的官道,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艰难而沉默地行进。
队伍核心,是一乘由八名精壮军士肩抬的鎏金步辇。步辇上,端坐着一个身形略显臃肿、身着明黄色蟠龙锦袍的身影——正是“潘峰”!他头戴镶嵌硕大东珠的紫金冠冕,垂下的冕旒在黑暗中微微晃动,遮住了大半面容。身躯陷在厚厚的锦垫中,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间一枚硕大的狼头扳指在偶尔闪过的火把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只是,那刻意模仿的、带着鼻音的粗重喘息声,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这“潘王”内心极致的紧张。
步辇四周,簇拥着五百名身披特制赤甲、头戴狰狞狻猊面盔的“赤甲龙骧卫”。他们沉默如铁,步伐沉重而整齐,甲叶摩擦发出低沉而富有压迫感的“嚓嚓”声。火把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他们面盔下那冰冷无情的眼神和紧握刀柄的手。赤色的甲胄在黑暗中如同流淌的污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煞气。队伍中,还夹杂着几辆装载着破损旗帜、染血盔甲和少量辎重的马车,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呻吟,更添几分“败退”的狼狈。
抬辇的军士步伐沉重,汗水浸透了内衬。步辇上的“潘峰”——武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面甲下,他的目光穿透冕旒的缝隙,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中逐渐显现轮廓的巨大城楼。西州城,潘峰的老巢,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视野尽头,城头稀疏的火把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睛。
“停!” 队伍前方,扮作亲卫统领的武骑都尉低沉地喝令。
队伍在距离北门吊桥约两百步处停下。死寂瞬间笼罩,只剩下风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城上守军听着!” 那大统领马上前几步,声音如同破锣般嘶哑,带着一种跋扈的嚣张和劫后余生的惊惶,“王驾在此!北境玄秦势大,樊狗贼狡诈!大王……大王亲率我等血战突围!欲回西州固守!速开城门!迎王驾入城!若有半分迟疑,让王驾有失,尔等九族难保!”
这嚣张跋扈、色厉内荏的腔调,正是潘峰亲信近卫的典型做派!
城头上,瞬间一阵骚动!无数火把被点燃,人影绰绰,兵器的反光在黑暗中闪烁。守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王驾”惊呆了!
“大王?!是大王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是大王在中汉督战吗?”
“看那步辇,看那赤甲卫……像!真像!”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咆哮声猛地炸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不可耐的忠诚:“开城门!快开城门!迎大王!!” 正是性烈如火的姚怀仁!他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城垛后,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几乎要跳下城楼。
“慢着!” 另一个沉稳却带着严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老成持重的彭景淮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姚怀仁的手臂,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城下黑暗中那模糊的“王驾”和赤甲卫,声音充满了警惕:“姚将军!玄秦攻势正猛,大王怎会轻易弃中汉而回?且……王驾败退,为何事先毫无军报传来?此中必有蹊跷!需严加核验!请大王出示虎符印信!或……请移步火光明亮处,容末将等一睹颜!”
“彭景淮!你大胆!” 姚怀仁瞬间暴怒,一把甩开彭景淮的手,须发戟张,唾沫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大王就在城下!千军万马之中血战归来,何等凶险!你竟敢在此推三阻四,质疑王驾?!是何居心?!莫非你想造反不成?!延误了王驾入城,玄秦追兵若至,你担待得起吗?!”
城之责重于泰山!岂能因你一时莽撞,便轻开城门?!此乃军国大事,非儿戏!必须核验清楚!否则,城破之责,谁来承担?!”
“我担!!” 姚怀仁猛地一拍城垛,砖石簌簌落下,他指着彭景淮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若真是大王,延误之罪你死十次都不够!若……若真有事,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祭旗!开城门!一切后果,老子担着!来人!放下吊桥!开城门!!”
“你……不可理喻!” 彭景淮气得浑身发抖,却见姚怀仁的亲兵已经抢过绞盘控制权,开始奋力摇动!沉重的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吊桥开始缓缓放下!
“混账!拦住他们!” 彭景淮厉声喝令自己的亲兵,双方士兵竟在城头为争夺绞盘控制权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推搡!场面一度混乱!
城下,步辇上的武阳,透过冕旒缝隙,将城头的争吵和内讧看得一清二楚。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冰冷的恐惧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心头交织。成了!诸葛先生所料分毫不差!姚怀仁的急躁与彭景淮的谨慎,成了撕裂城防的利刃!
沉重的吊桥终于轰然落地,砸起一片烟尘。紧接着,是巨大城门被缓缓推开的、刺耳的“吱嘎”声!如同巨兽张开了贪婪而危险的口!
姚怀仁亲自率领数百名亲兵,快步冲出城门洞,迎了上来。他脸上带着混杂着狂喜、谄媚和一丝急于表功的迫切,隔着十几步便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末将姚怀仁!恭迎大王!大王受惊了!末将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大王速速入城!”
他的目光急切地投向步辇上那道模糊的身影,试图穿透冕旒的遮挡。
就在这一刹那!
步辇上的“潘峰”猛地抬起了头!
冕旒剧烈晃动,向两边分开!
露出的,并非潘峰那油滑的脸,而是一张年轻、刚毅、充满决绝杀意、眼神锐利如刀的面孔!那眼神中燃烧的火焰,瞬间刺穿了姚怀仁所有的幻想!
“你……!” 姚怀仁脸上的狂喜如同被冻结的冰面,瞬间碎裂!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灵盖!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嘴巴大张,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惊骇欲绝!
晚了!
就在姚怀仁抬头、武阳露面的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紧随步辇、扮作亲卫的武阳最心腹死士,如同捕食的猎豹,已从侧面无声无息地扑至!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捂住姚怀仁的嘴,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锋利短匕已死死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冰冷的锋刃刺破皮肤,带来死亡的气息!
“别动!敢出声,立刻死!” 死士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姚怀仁的耳朵。
同时,步辇周围的“赤甲龙骧卫”瞬间爆发出冲的杀气!哐啷啷一片利刃出鞘的寒光!五百武骑精锐如同猛虎出闸,动作整齐划一,瞬间控制了城门洞入口,将姚怀仁和他那数百名猝不及防的亲兵团团围住!刀锋雪亮,弓弩上弦,指向每一个试图反抗的人!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冻结了空气!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扮作亲卫统领的武骑大统领厉声咆哮,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守军耳边!
姚怀仁浑身僵硬,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咽喉处冰冷的刺痛和身后那如同实质的杀意,让他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瞬间消失。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控制他的人,呼吸平稳得可怕,那绝对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顶尖杀手!惜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最终极其轻微地点零头。
“很好!” 武阳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步辇上传来,他已站起身,冕旒掀开,露出了真容,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姚怀仁亲兵,“姚将军深明大义,配合王师!尔等放下兵器,可免一死!入城!”
“放下兵器!快放下!” 姚怀仁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对着自己的亲兵吼道,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哐当!哐当啷!
兵器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姚怀仁的亲兵们面无人色,纷纷丢弃了武器,在如林刀枪的逼迫下,瑟瑟发抖地退向两旁。
“入城!” 武阳大手一挥!
五百武骑精锐,如同黑色的铁流,护卫着步辇,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沉默而迅疾地涌入了洞开的城门!沉重的马蹄踏在城门洞内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惊心动魄的回响!每一名武骑士兵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紧武器的手心全是汗水。他们知道,此刻才真正踏入了龙潭虎穴的核心!
队伍入城过半,几名身手最为矫健的武骑锐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借着阴影的掩护,沿着马道飞速攀上城头!目标直指那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巨大“潘”字旗!
城头上,彭景淮正因姚怀仁擅自开城而暴跳如雷,组织亲兵试图夺回城门控制权!混乱中,他猛地看到几名陌生的“赤甲卫”如鬼魅般出现在城楼附近!
“拦住他们!有奸细!” 彭景淮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然而,为时已晚!
那几名武骑锐士动作快如闪电!一人挥刀斩断旗索!另外两人合力,猛地将一面早已准备好的、卷成筒状的玄黑色大旗奋力抖开!
哗啦啦——!
一面巨大的、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武”字大旗,如同撕裂黑夜的闪电,瞬间取代了那面猩红的“潘”字旗,在西州城头最高处——迎风招展!猎猎狂舞!
“信号!信号发了!” 城下严林率领的靖乱军主力早已埋伏在黑暗之中,看到城头那骤然升起的“武”字大旗,瞬间爆发出震的狂吼!
“杀——!!!”
“靖乱讨逆!夺回西州——!!!”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宁静的夜空!严林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率领着如同黑色怒潮般的靖乱军主力,朝着洞开的西州北门,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城内,已然大乱!
“武”字旗升起的瞬间,武阳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内,声音如同九惊雷:“靖乱军!诛杀国贼!夺回西州!姚怀仁!下令!打开所有城门!迎我军入城!”
姚怀仁面如死灰,在匕首的威逼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对着身边已被控制的传令兵吼道:“开……开城门!所有城门……迎接……王师……”
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向城门控制处。
轰隆!轰隆!
西州城东、西、南数座城门,在巨大的绞盘转动声中,被依次打开!如同敞开了通向胜利的最后门户!
严林率领的黑色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瞬间冲垮了城门洞内那些还在发懵的零星抵抗,汹涌地灌入西州城内!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全城!
“擒杀姚怀仁、彭景淮!” 武阳厉声下令!控制姚怀仁的死士毫不犹豫,手中短匕猛地一划!一道细微的血线在姚怀仁喉咙上绽开!他双眼猛地凸出,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悔恨,喉骨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震的喊杀声中,肥胖的身体软软瘫倒下去。这名莽撞的悍将,最终为自己的急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混乱中,彭景淮目睹姚怀仁被杀,又见“武”字旗飘扬,靖乱军如同潮水般涌入,知道大势已去。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与绝望,猛地一刀劈翻一名扑上来的武骑士兵,嘶声大吼:“亲卫营!随我突围!向西!去寻大王!!”
他身边仅存的数百名死忠亲兵,如同困兽般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簇拥着老将彭景淮,朝着西门方向亡命冲杀!彭景淮须发戟张,手中一杆长枪舞动如风,拼死搏杀,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战袍!他硬生生在混乱的靖乱军阵线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带着残部,如同受赡孤狼,冲出西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郑
武阳站在城门洞内,望着彭景淮突围而去的方向,并未下令追赶。他环顾四周,城内战斗还在零星进行,但大局已定,巨大的“武”字旗在城头猎猎招展。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冷汗早已浸透了重甲内的衣衫。五百武骑将士,此刻也如同虚脱般,不少人拄着兵器,大口喘息,脸上混杂着胜利的狂喜和后怕的苍白。刚才那城门洞中的四目相对,那匕首抵喉的瞬间,那涌入城中时四面八方可能射来的冷箭……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成功了!
这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移花接木”之计,成功了!西州,终于被踩在了脚下!
武阳抬头,望向东方际,那里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伴随着西州城头崭新的旗帜,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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