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西侧那片专辟出来、铺着细砂的习武场,空气干冽,吸一口,冻得鼻子发酸,却让行宵浑身不出的畅快。
他穿着那身素白底银线莲花绣的广袖长袍,跑动起来衣袂翻飞如流云,额间细银流苏随着他的跳跃叮当作响。
厚厚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到场地边缘,堆成几个山包。
玉念同玉瑞凑在一起,拿着剪好的窗花,叽叽咕咕地着什么,时不时凑近了对比着。冉梓则一脸冷艳地站在那里,望着这个男孩艰难地练习。
“嘿——哈!”
没有师傅教导,行宵全凭一股生的蛮力,模仿着偶尔在宫宴或远远瞥见的侍卫动作,对着一个插在雪堆里的稻草靶子,笨拙却极其用力地拉开一张特制的弓。
他的姿势称不上任何标准,手臂抬得过高,脚步也站得随意,但那饱满的力气却实打实地灌注在弓弦上,眼神难得地专注在弓弦与靶心之间。
“殿下!殿下您慢点!仔细手!”
伴读甄知群裹着厚厚的裘衣,脸冻得通红,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声提醒,手里还捧着一个暖手炉,自己顾不上焐热,总想找机会塞给行宵。
“咻——噗!”
箭离弦,带着一股蛮劲儿,却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深深扎进稻草靶旁边的雪堆里,溅起一片雪沫子。
“哈!中了!雪堆也是靶!”
行宵毫不在意准头,反而因为这声响动和飞溅的雪花高兴起来,粉润的嘴唇咧开,露出整齐的白牙,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浮现。
他放下弓,像只撒欢的兽,几步就冲到雪堆旁,毫不费力地把箭拔出来,又蹦跳着跑回原位,准备再来一次。
这简单的跑动、拉弓、射箭,都让他觉得无比畅快,比坐在书桌前对着那些蝌蚪一样的字有趣一百倍!母妃病着,没人管他练功,他正好自己玩个痛快。
甄知群看他跑回来,赶紧上前一步,想把暖炉递过去。
“殿下,您歇会儿,暖暖手吧?这太冷了……”
“不冷!好玩!”
行宵正玩得高兴,哪有心思握暖炉,眼睛亮晶晶地又瞄准辆草埃
他喜欢这种用尽力气的感觉,喜欢雪沫子溅在脸上的冰凉,喜欢跑动时风吹过耳边呼呼的响动。这可比在母妃病榻外头听着里面压抑的咳嗽声,闻着那浓浓的药味舒服多了。
母妃……他脑子里模糊地闪过母妃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还有她看着摇篮里十五弟时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点模糊的念头甩开,再次用力拉开了弓。
甄知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生得瘦,腿也短,跑动起来总有些跟不上行宵的步子。看他又拉开弓,忙不迭地提醒。
“殿下,手别握那么紧,拉满弓弦就好!”
行宵分不出这些细微的区别,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弓,他又射了几箭,有的扎在靶子边缘,有的继续在雪堆里开花。每一次“噗”的声响和雪花的飞溅都让他乐不可支。
玩累了,他随手把弓往雪地上一丢,又像阵风似的跑去看姐姐们玩窗花。
“八姐,九姐,你们剪的什么呀?”
他带着一身寒气凑过去,把脑袋挤进中间,差点撞翻了玉念手里的剪刀,好奇地盯着她们手里的红纸片。
玉念被他撞得身子一歪,赶紧扶住他,轻声嗔怪。
“你这皮猴!冒冒失失的,把剪子弄掉了,看我怎么罚你!”
玉瑞则不满地嘟起嘴,嚷嚷着。
“哎呀,宵儿你挤得我剪不下去了!”
行宵自知理亏,讪讪地笑了笑,乖乖退后两步,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她们叽叽咕咕地讨论。
玉念剪的是一幅岁朝图,簇簇梅花在枝头绽放,旁边点缀着青松、灵芝、柿子和百合,寓意吉祥如意。
玉瑞则剪了个胖乎乎的福娃娃,正举着个“春”字,她笑眯眯地把剪好的福娃举给行宵看。
“喏,福娃,贴在窗上,喜气洋洋的。”
行宵眨巴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红纸片剪出来的娃娃,点点头,很捧场地拍手叫好。
“九姐剪得真好!九姐最厉害!”
玉瑞得意地扬起下巴,骄傲地哼哼了两声。
“那当然!九姐我可是剪纸能手!”
玉念一边心地把剪好的图样放到一旁,一边笑着打趣。
“是是,九妹最厉害。”
冉梓站在一旁,凑过去看了看那剪纸,有些眼热。
宫里不许玩刀剑,连她平时练的都只得用木质的,是以对剪刀这种锋利的玩意有种别样的向往。 她伸手碰了碰玉瑞剪出的那朵福娃头上的花,心翼翼地摸了摸。
“这剪刀真厉害……”
行宵看着冉梓姐姐专注的样子,又看看那红红的、被剪出各种形状的纸,也觉得那把剪刀好像变得特别神奇起来。一张平平的红纸,咔嚓咔嚓几下,就能变成鸟、花朵,还有胖娃娃!比拉弓射箭好像更需要本事?
就在这时,甄知群终于气喘吁吁地抱着暖炉跟了过来,声道。
“殿下,您看,手都冻红了……”
他锲而不舍地想把手炉塞进行宵怀里。
行宵正被剪纸吸引,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
“哎呀,不冷嘛!知群你看,九姐剪的人多好看!”
他指了指玉瑞手里的福娃。
甄知群只好把暖炉抱回自己怀里,也跟着看了看,声附和。
“嗯,是好看……”
他其实不太明白这纸片有什么好玩的,但殿下好看,那就是好看。
行宵的目光又飘回到八姐玉念放在托盘里的那幅“岁朝图”。红纸上的梅花、青松、柿子、百合……排得整整齐齐,又漂亮又热闹。
他忽然想起,前些好像听哪个宫女过,快过年了?过年是不是就有更多好吃的好玩的?他最喜欢过年时宫里做的那些点心了!
“八姐。”
行宵凑近玉念,指着那幅图,声音带着点兴奋。
“这个……贴起来,是不是就过年了?就迎…就迎…”
他努力想着最想吃的东西。
“就有甜甜的糖瓜和……和冰冰的酸梅汤喝了?”
到冰镇酸梅汤,他下意识舔了舔粉润的嘴唇,那酸酸甜甜又透心凉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浑身舒坦,比刚才跑出一身汗还舒服!
母妃宫里厨房做的酸梅汤最是地道,可惜……他眼神暗了一瞬,母妃病着,好久没让人做了。
玉念被他逗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
“傻宵儿,贴窗花是过年要做的,但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呢。不过,你想喝冰镇酸梅汤啦?这么冷的,心闹肚子。”
“不闹肚子!我不喝太冰的,就喝一点点!”
行宵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一口”的程度。
“好不好嘛,八姐?”
他最会撒娇了,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八姐这次却有些犹豫。
几乎从未生过病的底气让他理直气壮。
“我身体可好了!母妃都我像头牛犊!”
他这话时,带着点不自觉的骄傲,仿佛这是顶顶了不起的事情。
只是提到“母妃”两个字时,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个总是弥漫着药味的、静悄悄的寝殿,还有母妃看着摇篮里十五弟时那温柔得能滴水的眼神……那眼神,很少很少落在他身上。
他甩了甩头,乌亮的发丝拂过额间的银流苏,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要把那点模糊的、让他心里有点闷闷的感觉甩掉。
玉念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去跟母妃,要是母妃点头了,就吩咐厨房去做。”
她知道行宵生得壮实,平时也难得生病。只是酸梅汤实在太过冰凉,行宵又爱多放糖,最后变得甜腻腻的,喝多了总归没好处。
“真的?太好了!”
行宵顿时高兴起来,平玉念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八姐真好!”
他满心都在憧憬着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全然没注意到八姐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甄知群看着自家殿下瞬间又高兴起来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把怀里的暖炉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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