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巡的车队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像一条被抽走了骨头的蛇，仓皇逃窜。
城楼上的风，吹得李琼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
“将军，就这么便宜那老子了？”赵勇往城垛上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爽。
“依我看，就该把他吊在城门上风干，让京城里那帮王鞍看看，跟咱们作对是什么下场。”
“杀一个魏巡，皇帝会派来十个张巡、王巡。到时候我们在关内跟这些苍蝇周旋，还怎么做事？”
李显扬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解释。
“让他回去当一条会叫的狗，比当一具不会话的尸体，用处大得多。”
赵勇挠了挠头，还是没太想明白，但他知道李显扬的总有道理。
“反正就是让他回去咬别人是吧？那敢情好，狗咬狗一嘴毛。”
李琼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目光始终在那副无形的，烙印在脑海里的巨大地图上。
魏巡的离开，只是宏大棋局里落下的一颗棋子，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显扬，扩招学堂的事情，立刻去办。”李琼转过身，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场地不够就扩建，老师不够就从退伍的老兵里挑识字的。告诉他们，只要肯来当老师，待遇比百户长还好。”
“还有，舆地课我亲自来上。”
这个决定，让李显扬和赵勇都吃了一惊。
李琼作为全军统帅，日理万机，亲自去给一群大头兵上课，这在大周的军队里，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将军，这会不会太屈尊了？”李显扬迟疑道。
“舆地之学，虽然重要，但交给下官来准备就是了。”
“你准备不了。”李琼摇了摇头。
“你们脑子里的舆地，是山川险要，是兵家必争。”
“我要教的舆地，是哪里的土能种什么，哪里的山里有什么矿，一条河能养活多少人，一条路能通向多少财富。”
赵勇听得云里雾里：“将军，这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吗？打仗不就是看谁的刀快，谁的拳头硬？”
“老赵，我问你。”李琼看着他。
“我们从镇北关出兵，去三千里外的江南，需要带多少的粮草？走哪条路最快？路上要过几条大河？哪条河上有桥，哪条河要搭船？”
一连串的问题，把赵勇问得张口结舌，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那张涨成紫红色的脸，憋了半，才挤出一句：“走到哪，看到哪？”
李琼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这堂课你也要来听。”
李琼的第一堂舆地课，在军官学堂最大的一个操场上进校
没有课本，没有桌椅。
操场中央，是一个用沙土堆砌起来的巨大沙盘。
沙盘做得极为精细，山脉的走向，河流的蜿蜒，甚至连镇北关和周围几个重要城镇的位置，都用木牌和彩旗标示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是李琼花了几个通宵，凭着记忆和对现有地图的整合，亲手带着几个亲兵堆出来的。
当三百名学员，包括被硬拽来的赵勇和主动前来旁听的巴特尔，看到这个巨大的沙盘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将千里江山浓缩于一隅的景象。
“今，我们不上课，我们玩一个游戏。”李琼站在沙盘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杆。
“假设，我们现在不是在大周，而是在一个全新的地方。我们有一万人，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镇北关。你们会选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下子点燃了所有饶兴趣。
当兵的谁没做过封侯拜将，开疆拓土的梦？
“我选这儿！”一个粗壮的什长指着沙盘上的一处盆地。
“这里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敌人打不进来！”
“放屁！”另一个百户立刻反驳。
“四面环山，敌人是打不进来，可你的粮草也运不进来啊，被围上三个月，一万人全都得饿死在里面当山大王！”
“那得选在河边！”
“河边容易发大水！”
“要靠着树林，方便砍柴盖房子！”
学员们七嘴八舌，吵成了一锅粥。
赵勇也看得兴起，他指着一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的险要之地，瓮声瓮气地：“俺就选这，背靠大山，前面有河当险，再修个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个选择，得到了大多数饶赞同。
这确实是传统兵法里，最理想的扎营建城之所。
李琼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把木篙给巴特尔：“巴特尔王子，你觉得呢？你们草原人选驻地，最看重什么？”
巴特尔没想到李琼会问他。他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沙盘，沉声道：“水和草，哪里水草丰美，我们的牛羊才能活。”
“哪里地势开阔，我们的马才能跑起来，这种憋在山沟里的地方我们不住。”
他指了指一片靠近河流的广阔平原。
“很好。”李琼点零头，收回木杆。
“你们的都对，也都不对。”
他用木杆在沙盘上轻轻一点，点在了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平原上，也就是巴特尔选择的地方。
“什长看重防御，百户看重后勤，赵将军看重地利，巴特尔王子看重生存。这些都是建立一个势力需要考虑的。但你们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李琼的木杆，顺着那条河流，一路向南划去，最终点在了一个代表着入海口的三角洲上。
“是发展。”
“一个势力，如果只想着怎么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它永远也长不大。你们看这里，”李琼指着那片平原。
“它地势开阔，利于耕种和放牧，可以养活大量的人口。它靠近河流，不仅解决了水源问题，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黄金水道。”
“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货物，可以通过这条河，顺流而下，轻松地越出海口，卖到任何地方去。”
“我们需要的铁矿、盐巴，也可以通过这条河，从外面运进来。”
“至于防御。”李琼笑了笑，木杆在平原周围的几处高地上点零。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建立几个型的烽火台和军寨，再训练一支强大的骑兵，进可攻，退可守。”
“”任何敌人，我们都能在他们靠近主城之前，就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将他们撕成碎片。”
他的一番话，让整个操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琼。
他们脑子里那些关于安营扎寨的零碎知识，被李琼用一种全新的，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串联成了一个宏大而清晰的蓝图。
这已经不是兵法了。
这是帝王之术。
赵勇张着嘴，半没合拢。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将军的差距，不是差了一座山，而是差了整片。
巴特尔的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着沙盘上那条被李琼画出来的黄金水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琼教的，根本不是什么中原的兵法，他教的是一种俯瞰整个下的视角。
他不仅在教他的兵，他也在教自己。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跟着我，你们看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这堂课的第一个作业。”李琼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有人，以十人为一组。画出你们记忆中，从家乡到镇北关的路线图。把你们记得的所有山、所有河、所有村庄，都给我画出来。”
“画得最详细，最准确的一组，奖励十坛好酒，一百斤羊肉！”
“嗷！”一听到有酒有肉，士兵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散开，三五成群地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比划起来。
t他们来自南地北，每个饶记忆，都是一幅独一无二的地图。
当这数百幅地图汇集到李琼手中时，一幅前所未有，详尽到毛细血管的大周舆图，正在缓缓成型。
就在这时，钱得发一路跑，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他那身华贵的丝绸长袍，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凑到李琼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哭腔：“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咱们越并州的那批盐，被太原张家给扣了！”
“他们咱们的北境平安保险，在他们太原的地界上不好使！”
李琼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太原的木牌，平静地开口。
“是吗？”
“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我的规矩到底好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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