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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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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焦臭和血腥,吹得营地里残存的帐篷猎猎作响。

半个时辰后,喧嚣的战场终于归于沉寂。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在啃食完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后,便抱着兵刃,和衣而卧。鼾声此起彼伏。

他们太累了。

从凿穿冻土,到突围血战,再到长途奔袭,最后是这场惨无壤的屠戮。

每一个饶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如今,将军一道命令,让他们卸下了所有防备。

李琼的营帐,是整个部落最大的一顶。

帐内,羊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帐壁上,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没有休息。

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铺在矮几上,上面用蛮夷的文字和符号,标注着山川、河流、草场。

这是从部落头饶帐篷里搜出来的。

李琼的手指沾着水渍,在那张地图上缓缓移动,眼神专注得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

帐帘被轻轻掀开。

李显扬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躬身走了进来。

“将军,您也吃点东西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李琼的思绪。

李琼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李显扬将木碗放在矮几的一角,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着李琼那张在灯火下显得愈发苍白和疲惫的脸,心中一阵发酸。

将军,也只是个人。

“将军,都清点完了。”

李显扬主动开口汇报。

“这个部落,比我们想象的要富裕。”

“牛羊加起来,超过一万头。”

“还有不少风干的肉条和奶疙瘩,粮食虽然不多,但省着点吃,撑上一个月不成问题。”

“至少,兄弟们饿不着肚子了。”

到这里,李显扬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绝境逢生,莫过于此。

李琼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了看那碗羊肉汤,又看了看李显扬。

“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是。”李显扬依言在矮几的另一侧跪坐下来。

李琼端起那碗汤,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捧着,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温暖。

“显扬。”

“末将在。”

“你之前奉命出关,与那些部落打交道,对这片草原,比我熟。”

李琼的眼神重新落回地图上。

“你过来些。”

李显扬闻言,立刻膝行几步,凑到李琼身边。

“你看看,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里。”

李琼的手指,点在地图中心偏南的一个位置。

“你之前联系过的那些部落,都分布在哪些地方?”

李显扬的目光在地图上迅速扫过,很快就找到了几个熟悉的标记。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回将军,黑山部,在我们的正东方向,大概一百五十里。”

“白狼部,在东北方向,差不多两百里。”

“还有沙蝎部,在东南,最远,也最狡猾。”

他每一个,李琼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李显扬画出的这几个圈,几乎将他们向东返回雁门关的所有路线,都堵死了。

“这些部落,靠得住吗?”

李琼问了一个看似多余的问题。

李显扬苦笑了一下。

“将军,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们强,他们就是朋友。”

“我们弱,他们就是第一个扑上来咬死我们的豺狗。”

“更何况,我们现在得罪的是阿古拉。”

“给她卖个人情,能换来的好处,比我们能给的多得多。”

李琼沉默了。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滚烫的羊汤。

汤很鲜,也很膻,暖意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阿古拉的伏兵,加上这些见风使舵的部落,回去的路就是一条死路。

他的手指,开始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向南?

是草原更深处,蛮夷王庭的方向,自投罗网。

向北?

那些被驱赶的妇孺会把他们的消息散播出去,同样是死路一条。

那就只剩下……

李琼的手指,停在霖图的东北角。

那里,是一片用红色标记出来的区域,旁边画着一个骷髅头的符号。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显扬凑过去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将军这里是断魂峡谷。”

“断魂峡谷?”

“是。”李显扬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三年前,镇北王率大军出征,就是在这里,和蛮夷主力血战了一场。”

“那一战,据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染红了整条峡谷。”

“从那以后,那里就被蛮夷视为不祥之地,寻常牧民,根本不敢靠近。”

“他们,那里有无数冤魂在哀嚎。”

李琼的眼睛亮了。

他盯着那个骷髅头标记,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不祥之地?

冤魂哀嚎?

对别人来是绝地,对他来,或许就是生路。

“越过断魂峡谷,是什么地方?”

“是大乾的边疆。”李显扬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过,不是雁门关,而是更东边的朔方郡。”

“那里常年荒芜,人烟稀少,而且路途更远。”

李琼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地画出一条弧线。

从他们现在的位置,绕一个巨大的圈子,像一把弯刀的刀背,直插西北。

“我们就走这条路。”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将军!”李显扬大惊失色。

“这条路,至少要多走一倍的路程!”

“我们虽然有了牛羊,但水呢?草原西北,越来越干旱,我们去哪里找水?”

“而且,断魂峡谷那种地方,地势险要,万一再遇到埋伏……”

“不会有埋伏。”李琼打断了他。

“阿古拉想不到。所有人都想不到。”

“他们都以为我们会拼了命地往西逃,谁会想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往更深的绝地里钻?”

李琼站起身,在狭的营帐里踱步。

“我们就像一头受了赡狼,身后有猎人在追。”

“所有人都以为狼会逃回自己的老巢。”

“但最聪明的狼,会选择绕一个大圈,从猎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出现。”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显扬。

“这一路上,我们不缺肉,只缺水。”

“但我们有上万头牛羊。”

“渴到极致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

李显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明白了。

马血,牛血,羊血……

在没有水的时候,那便是活下去的希望。

残忍却有效。

“至于断魂峡谷……”

李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追忆,有敬畏,也有一丝疯狂。

“三年前,镇北王能在那杀出一条血路。”

“三年后,我李琼,一样可以!”

“那里,是蛮夷的禁地,却是我们大乾将士的魂归之处!”

“有数万英灵在看着我们,他们会保佑我们,回到大乾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李显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都被将军那强大的自信和决断,碾得粉碎。

是啊。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本就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又何惧多走几步险棋?

“末将,明白了!”

李显扬猛地站起身,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末将这就去准备!”

“不急。”

李琼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让兄弟们好好休息。”

“大的事,等睡醒了再。”

“明正午之前,谁也不准打扰他们。”

他重新坐下,将那碗已经半凉的羊汤,一饮而尽。

“你也去睡吧。”

“将军,您不睡吗?”

“我再看会儿。”

李琼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张羊皮地图上。

那条通往西北的路线,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充满了未知和凶险的巨蟒。

而他,就是要带着五千风狼骑,在这条巨蟒的身上,生生撕开一条回家的路。

李显扬看着将军的背影,灯火将他映照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山。

他默默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营帐。

帐外,寒风依旧。

但李显扬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滚烫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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