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杭州王星记的老作坊里遇见扇翁的。
那是个芒种时节的清晨，我循着淡淡的檀香，穿过一条幽深的巷弄，来到这间挂着\"清风徐来\"匾额的老屋。推门进去，满室竹影婆娑中，一位白发老者正持刀修削一片薄如蝉翼的竹片。阳光透过窗前的芭蕉叶，在他手中的扇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试试这柄扇。\"
递来的素面折扇轻若无物，展开时却发出\"唰\"的一声脆响，竟似宝剑出鞘般清越。
\"这是'湘妃竹'的老料，\"扇翁终于抬头，眼角的皱纹里夹着竹屑，\"在洞庭湖畔长了三十年，吸足了水月精华。\"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扇坊的学艺。第一，他就教我辨识\"扇骨\"的奥秘：
\"玉竹要选安吉的，带着山气；紫竹得取武夷的，含着岩韵；这根...\"他掀开青布，露出根泛着金光的竹片，\"是雷击过的'龙吟竹'，摇扇时会发出清音。\"
最令我震撼的是扇翁的\"听竹\"绝技。制骨时，他能根据刀削的声音判断竹性。有次他突然停刀，竹中有\"暗伤\"，后来果然发现处隐藏的裂纹。
\"竹有七节，\"扇翁抚摸着竹料，\"这根要取的是'韧'节。\"
三后，我有幸参与了\"开料\"工序。扇翁用特制的鱼形刀，沿着竹纹缓缓劈开竹筒。他每刀都要\"顺竹性\"，不能强求，否则会伤扇魂。
\"看这处竹肌，\"他指着扇骨上的然纹路，\"像不像凤羽？\"
裱糊时刻最为玄妙。扇翁不用胶水，而是熬制特制的米浆糊。他的排刷会随着扇面走势变化，每道浆痕都暗合自然韵律。
\"这处云纹，\"他指着扇面上的图案，\"要顺着纸脉走。\"
夏至那日，扇翁带我去了趟云栖竹径。我们在竹林深处收集一种特殊的\"竹泪\"，即竹节处渗出的汁液。他这是调制浆糊的关键，能让扇面百年不脱胶。
\"尝尝这滴露，\"他将晶莹的液滴放在我舌尖，\"是不是甜中带涩？\"
回到扇坊，扇翁演示了\"醒扇\"的古法。新制的折扇要悬在特制的香樟木箱中，每日以不同方向的清风拂拭。他这是\"引风魂\"，让竹骨记住风的姿态。
\"听，\"他突然示意我贴近扇箱，\"竹骨在歌唱。\"
果然，箱中传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细雨打竹。
一个月后，我见证了\"试风\"仪式。扇翁取出一柄藏了四十年的老扇，轻轻一摇，满室生风。更神奇的是，扇面竟自然浮现出山水纹样，随着摇动变幻景色。
\"这扇会认主，\"扇翁轻抚扇骨上的包浆，\"外人用它，风声就浊。\"
现在我的书箱里珍藏着扇翁赠的几柄扇宝：
柄日常用的\"清风\"扇
把可辟暑的\"寒玉\"扇
套\"四季花卉\"团扇
根未制的\"龙吟竹\"料
上周朋友心浮气躁，我借他扇翁的清风扇用了三日。归还时他，竟觉神清气爽。我告诉他，这就是古扇的神奇——在一柄轻摇中引动地清风。
临别时，扇翁送我根未雕的湘妃竹，形如弯月。
\"记住，\"他沾满竹香的手指轻点我眉心，\"制扇要三分工，七分心；摇扇要三分力，七分神。\"
如今每当我执扇纳凉，总会想起扇翁在竹影中专注削骨的模样。也许，这就是扇道最深的奥秘——在一开一合间摇动乾坤清气，在徐徐凉风里体悟本来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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