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午后。
菜市口的麻石路被日头晒得发烫。
“别跑!”
沈默的皂靴踩过摊边积水,溅起的泥点糊在皂衫上。
他身前那道溜瘦身影像条油滑的鱼,正左突右闪地钻进人潮 —— 正是洛城出了名的消息通,人送绰号 “泥鳅张” 的张滑。
泥鳅张眼角余光瞥见追得最紧的沈默,突然猛地矮身,撞向路边摞得老高的菜篮子。
“哗啦 ——”
满筐番茄滚得满地都是,红汁溅在挑夫的草鞋上。
卖菜婆叉着腰直跳脚:“杀千刀的泥鳅张!赔我的胭脂茄!”
紧随其后的许铭来不及刹脚,结结实实踩进竹筐堆里。
篾条缠上脚踝,他踉跄着撞翻糖画摊,竹签子散落一地,引得孩童们哭嚎不止。
“娘的…… 跑这么快……” 许铭扯掉缠在腿上的竹篾,络腮胡抖得像秋风扫过的茅草,“兄弟等等我!”
沈默却没减速,眼瞅着泥鳅张拐进了卖竹器的窄巷。
巷子里晾着的蓝布衫扫过他脸颊,前方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 —— 泥鳅张撞翻了剃头匠祖传的紫铜盆,浑水泼在刚剃到一半的老头光头上。
“兔崽子!” 剃头匠举着剃刀追了两步,见泥鳅张早没影了,转而对着许铭骂,“赔我的盆!”
许铭捂着腰直喘气:“凭…… 凭啥我赔……”
巷尾是死胡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酒糟。
泥鳅张徒尽头,背抵着滑腻腻的酒缸,喉结滚得像打鼓:“差爷,饶聊吧……”
沈默叉着腰喘匀气,踢了踢脚边的破陶碗:“跑什么跑你。”
泥鳅张抹了把汗:“你追,我能不跑吗?”
“你又没犯事。” 许铭终于跟上来,粗手撑着膝盖直哼哼。
“没犯事还追?”
“你不跑,我能追你?”
“别扯了。” 沈默踹了踹对方脚踝,“赶紧问,问完回去交差领积分。”
泥鳅张这才松了劲,瘫坐在酒糟堆上:“二位爷想问啥?”
“洛城到处传苍梧山有上古宗门遗迹,” 沈默蹲下来,“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泥鳅张抓了抓油乎乎的头发:“具体不清楚,就跟打地鼠似的,一夜之间满城都在。”
“你怎么知道的?” 许铭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头的碎银子晃得人眼晕。
“西市口的聚财赌坊听来的,” 泥鳅张盯着银子直咽口水,“昨半夜,几个穿黑衫的在那儿押注,遗迹里有玄黄鼎,还吵着要去苍梧山碰碰运气。”
许铭把银子往他面前一递,又猛地缩回手:“这十两你先拿着 —— 别急着揣,这两但凡有新消息,立马去总捕房报信,少一个字都别想再拿赏钱。”
“好勒!” 泥鳅张把银子攥得死紧,指缝里都挤出红印子。
待泥鳅张屁滚尿流地跑了,沈默瞥了眼许铭:“这人靠谱吗?”
许铭拍着胸脯直咧嘴,浑身汗味扑了过来:“放心,这子在洛城混了十年,消息比狗鼻子还灵,花你十两银子绝对值。”
沈默心中默念:最好如此,不然下次下馆子就没你的份了。
接过油纸包揣入怀中,心思不由飘到晚上听松阁的夜宴。
暮色漫过听松阁飞檐时,李清影立在二阶石阶上。
月白罗裙被晚风掀动,见沈默走来,眼尾带笑:“沈公子可算到了!”
阁内凉意混着松香漫来 —— 雕花屏风后嵌着大冰块,驱散了初夏闷热。
靠窗紫檀案旁,李清影引他入座,鬓边银饰轻晃,比案头栀子更显清润:“家父让我代为问好,州府事忙,改日再邀你细。”
“我当等谁,原来是勇破玄阴教的大英雄!” 李修远从屏风后转出,撞了撞李清影胳膊:“文武双全,妹子可得抓紧了!”
李清影脸腾地红了,把刚折的栀子往瓶里一插:“哥!你胡什么!”
周子文折扇 “唰” 地展开,扇骨轻叩桌面:“李兄的可没错,沈老弟前些日子在马球场那句‘骤马先争第一筹’,连州学的老先生都赞不绝口。”
严世明在旁冷哼一声,茶盏往案上一顿:“不仅文武双全,还断案如神,查案子都查到我府上了。”
罢攥紧折扇,却没再多言。
沈默心里翻个白眼:不就冤枉你家一次,瞧你心眼的样!
阮雪崧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笑着打圆场:“热的紧,沈捕头,来尝尝这酸梅茶。”
萧逸尘已在主位旁坐下,执盏的手指微顿,酸梅茶在盏中晃出细圈,笑道:“对对对,沈兄赶紧坐下品茶。”
他抿了一口:“阮姑娘即将返京,沈兄何不为这场送别宴题首诗,日后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李修远当即让人铺好宣纸,把砚台往沈默手边推:“沈兄弟要是不写,便是不给清影面子 —— 这松烟墨可是她攒了三月的月钱买的。”
沈默见李清影捏着花枝的手微紧,心想:又给抬到杠头上。
哎!抄吧!
提笔时瞥见窗外松涛翻涌,笔尖便落得轻快:
“松声随客远,月色为谁留?
此去长安路,清风满驿楼。”
“好个‘清风满驿楼’!” 周子文先拍了案,萧逸尘亦颔首,酸梅茶盏在指间转了半圈:“既有送别意,又不失洒脱,沈兄果然名不虚传。”
李清影望着宣纸上的诗句,指尖轻点案沿,栀子花瓣被风轻晃。阮雪崧正待开口,廊下忽传木屐轻响 ——
侍女端着托盘走进来,碟中熏山鸡油亮,缀着几粒野花椒。
李修远眼尖,先夹起一块,眉梢一扬:“这可是苍梧山来的野味,沈兄弟快尝尝。”
萧逸尘放下茶盏接话道,语气带了丝神秘:“到苍梧山,传闻有上古宗门现世,今日竟有人从遗迹带回二流功法《裂石惊空劲》!”
“真有这事?” 周子文折扇一顿,身子微倾;李修远朗笑道:“怕是有人故意搅局。不过 ——”
他话锋一转看向沈默,眼里藏着促狭,“沈兄弟去了或许真有机缘。”
沈默正待回话,李清影已悄悄凑近,银饰擦过他衣袖,垂着眼帘:“若真进山,备些防虫药粉……”
话未毕,便红着脸退开,耳后红潮浸了半颈。
阮雪崧忙取公筷,夹块水晶肘子放进李清影碗里,朝沈默眨了眨眼:“好了好了,今日为我送行,悄悄话稍后再,都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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