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长白时
老林的锯子卡在松树干里，霜花顺着指缝钻进棉手套，冻得他指节发僵。长白山林区的十一月已经落了三场雪，今的雪片尤其大，像撕碎的棉絮，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貂皮帽檐上，很快积成薄薄一层白。
“爹，歇会儿吧！”林满抱着 thermos 跑过来，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红棉袄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焰。她拧开保温瓶，热气裹着红枣的甜香冒出来，“我娘早上煮的姜枣茶，你喝两口暖暖身子。”
老林直起身，腰杆“咯吱”响了一声。他接过保温杯，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鼻尖，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在家写作业吗？山里风大，冻坏了怎么办？”
“作业早写完了！”满踮着脚，帮老林拍掉肩上的雪，“娘你今要把这棵枯松锯完，让我来给你搭把手——我能帮你递工具！”
老林没再话，只是喝了口姜枣茶。茶水流过喉咙，暖意顺着心口往下淌，一直暖到冻得发麻的脚底板。他看着眼前的女儿，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像满这么大，跟着父亲在林子里跑，父亲的锯子比现在的还沉，却能一下一下把碗口粗的松树锯断。
“想啥呢爹？”满晃了晃他的胳膊。
“没什么，”老林收回思绪，重新握住锯子，“帮爹把楔子递过来。”
这棵枯松长在山坳里，已经有几十年树龄，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前几林区巡查，老林发现这棵树的树干已经空了，枝桠上也没了新芽，再留着怕开春刮风时倒下来砸到巡山的路。他跟领导打了报告，领导让他趁着雪还没封山，赶紧把树处理了。
锯子在树干上拉出刺耳的声响，雪沫子随着锯动的节奏往下掉。满蹲在旁边，帮老林把锯下来的碎木片归拢到一起，时不时抬头看看父亲的背影——老林的背比去年更驼了些，貂皮帽的边缘也磨出了毛边，可他握着锯子的手还是那么稳，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
“爹，你这棵树里会不会有松鼠窝啊？”满忽然问。
“不定有，”老林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寒地冻，可干起活来还是热得慌，“等锯开了看看，要是有松鼠，咱们就把窝挪到旁边的活树上。”
满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树干：“我上次在林子里看到一只松鼠，毛是棕色的，抱着松果跑起来特别快，可惜我一靠近它就跑了。”
“山里的动物都怕人，”老林笑着，“你别追它们，时间长了，它们就敢在你旁边待着了。”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锯子的声响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太阳慢慢爬到头顶，雪片了些，透过松树的枝桠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林估摸着时间，觉得树干差不多快锯透了，便放慢了速度，心翼翼地控制着锯子的方向。
“咔嚓——”
一声脆响，树干终于被锯断，朝着事先清理好的方向慢慢倒下。老林赶紧拉着满往后退，直到树干重重砸在雪地上，扬起一片雪雾，他才松了口气。
“爹，你看！”满突然指着树干的断口，兴奋地叫起来。
老林走过去，顺着女儿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树干空心的部分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松针中间，有三只巴掌大的松鼠，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它们的毛是浅棕色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人。
“真有松鼠！”满高忻拍手，又怕吓到松鼠，赶紧放轻了声音，“爹，咱们快把它们的窝挪到旁边的树上吧！”
老林点点头，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块粗布，心翼翼地铺在地上，然后轻轻伸进树干里，把三只松鼠连同松针一起捧了出来。松鼠们吓得缩成一团，却没有挣扎，只是用爪子紧紧抓着松针。
“旁边那棵油松长得结实，就挪那儿吧。”老林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油松。他抱着松鼠窝，满跟在旁边，两人慢慢走到油松底下。老林找了个粗壮的枝桠，用绳子把松针固定在枝桠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窝不会掉下来，才把松鼠放进去。
松鼠们钻进窝里，探出头来看着老林和满，过了一会儿，竟然有一只胆子大些的，叼着一根松针，轻轻晃了晃尾巴。
“它好像在谢谢我们！”满声。
老林笑了，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不定是呢。”
处理完松鼠窝，老林又开始收拾锯下来的树干。按照规定，枯木要运出林区，统一处理，不能留在山里——一来怕引发火灾，二来也能避免影响其他树木生长。老林把树干截成几段，用绳子捆好，准备等会儿叫林场的车来拉。
满在旁边帮着捡碎木片，忽然发现树干的断口处，有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地方。她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部分比其他地方更光滑，还带着淡淡的纹路。
“爹，你看这块木头！”满招呼老林过来。
老林走过去，拿起那块木头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块年轮清晰的木片，纹路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往外扩散，最中间的部分还带着淡淡的红色。老林心里一动——他在林区待了三十年，见过不少木头，可这么特别的纹路，还是第一次见。
“这棵树怕是有年头了，”老林摸着木片，轻声，“不定比你爷爷还大。”
满好奇地看着木片：“那这块木头能做什么呀？”
老林想了想，：“可以做个摆件，或者刻个东西。你要是喜欢，爹回去给你刻个松鼠，就像刚才咱们看到的那样。”
满眼睛一亮：“真的吗？太好了！”
父女俩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雪已经停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老林扛着工具，满跟在他身边，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往山下走。
“爹，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跟爷爷在林子里干活啊？”满忽然问。
“是啊，”老林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回忆，“那时候你爷爷还年轻，力气比我现在还大。他教我认树，教我怎么锯木头，还教我怎么在山里找路——那时候没有导航，全靠记标记。”
“那爷爷现在还能上山吗？”
老林的脚步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你爷爷年纪大了，腿不好，走不了山路了。他现在就在山下的房子里，每都盼着咱们回去呢。”
满低下头，声：“等周末，我跟你一起去看爷爷吧，我给爷爷带我画的画。”
“好啊，”老林笑了，“你爷爷肯定喜欢。”
两人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下。林场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司机看到老林，笑着打招呼：“林叔，今活儿干完了？”
“干完了，麻烦你把木头拉回去。”老林。
司机点点头，下车帮老林把木头搬上车。满抱着那块特别的木片，心翼翼地放进车里，生怕把它碰坏了。
坐上车，满看着窗外的雪景，忽然问老林：“爹，你以后会不会也像爷爷一样，走不了山路啊？”
老林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会啊，人都会老的。不过没关系，等我走不动了，还有你呢——你要是喜欢这林子，以后也可以来这里，守着这些树，守着山里的动物。”
满眨了眨眼睛，认真地：“我喜欢这里！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护林员，跟爹一样，保护这里的树和动物。”
老林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跟父亲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还不懂，护林员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冬要顶着寒风巡山，夏要冒着酷暑灭火，意味着不能经常陪在家人身边，意味着要把一辈子的时光，都交给这片茫茫林海。
可现在，他懂了。当他看到自己种下的树苗长成参大树，当他看到山里的动物越来越多，当他看到女儿眼里对这片林子的热爱，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的选择没有错。
车慢慢驶进林场的生活区，远处的房子冒着袅袅炊烟，空气中飘着饭材香味。老林知道，家里的妻子肯定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们回去。
“爹，你什么时候给我刻松鼠啊？”满抱着木片，迫不及待地问。
“明吧，”老林笑着，“明咱们把木片打磨光滑，爹给你刻一只最可爱的松鼠。”
满高胸欢呼起来，抱着木片靠在老林身边。老林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山林，心里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过的话——雪落长白时，每一棵树都在守护着这片土地，每一个护林员，也都在守护着这份守护。
他知道，这份守护，会像长白山上的松树一样，一代又一代，永远传承下去。
回到家，妻子已经把饭菜摆好了。炒得喷香的土豆丝，炖得软烂的鸡肉，还有满最喜欢的蒸南瓜。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吃着热乎的饭菜，聊着山里的趣事。
吃完饭，老林把那块木片拿出来，放在灯下仔细打磨。满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着父亲的手——老林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指关节也有些变形，可拿起刻刀的时候，却格外灵活。
“爹，你刻的松鼠会有尾巴吗？”满问。
“当然有，”老林握着刻刀，慢慢在木片上勾勒出轮廓，“还要给它刻一个松果，让它抱着。”
满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灯光下，老林的侧脸显得格外温和，木片在他的手里慢慢有了形状，一只抱着松果的松鼠，渐渐清晰起来。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屋子里暖融融的，灯光柔和，父女俩的身影映在墙上，构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老林看着手里的木刻，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儿，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满足。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有什么惊动地的成就，可他守护了这片林子，养育了女儿，这就足够了。
雪落长白，岁月悠长。那些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故事，就像长白山上的松树一样，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生长，慢慢沉淀，成为这片土地上最珍贵的记忆。
第二早上，满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的木刻——一只抱着松果的松鼠，尾巴翘得高高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栩栩如生。满高胸拿起木刻，跑到老林身边，抱着他的脖子：“爹，你刻得真好！我太喜欢了！”
老林笑着：“喜欢就好。以后你看到这只松鼠，就想起咱们昨在山里遇到的那些家伙。”
满点点头，把木刻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我要把它带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看看，告诉他们这是我爹刻的，是长白山上的松鼠。”
老林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欣慰。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雪已经停了，太阳升起来，照在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格外耀眼。远处的长白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老林拿起墙上的巡山服，准备去山里巡查。他知道，新的一开始了，他的守护，也将继续。而这份守护，会像那只的木刻一样，在女儿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终有一，会长成参大树。
雪落长白时，每一片雪花，都在诉着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会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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