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将手中斟好的茶水递给他。
景少澜本能接过,灌了一大口。
他依旧疑惑,锲而不舍追问:“你是,是夷安那丫头气不过,借我长姐的手去弄伤了宣六的脸?”
夷安县主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身份又高贵,要她咽不下那口气,找楚王妃帮忙,派人前去报复了宣屏,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景少澜绞尽脑汁想逻辑时,虞瑾又斟好一杯茶,捧着坐下了。
她缓慢沉吟:“也可能是你做的,你不想娶宣六姑娘,所以叫人毁了她的脸……”
景少澜顾不上沉思,刚要跳脚,就听她话锋一转:“应该也有人会这样怀疑吧?”
可不是?他亲爹就怀疑且亲自跑过去质问他了。
景少澜泄了气,刚要坐下,又后知后觉蹦起来。
他用一种复杂且带点恐惧的眼神盯着虞瑾,茶水洒了一身也未察觉:“不是我!不是夷安,也不是我长姐!所以,还是你叫人做的?”
他才反应过来,虞瑾方才的那些话,本质上都是在假设。
虞瑾与他对视,她清明的眼神里还隐约带几分澄澈。
她依旧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开口时语调舒缓平和,只陈述事实:“究竟是谁做的还重要吗?横竖你们都有嫌疑,但无论英国公府怀疑谁,他们都拿不出证据。现在的重点是,你不用娶宣屏了。”
自从知道宣屏只一晚就出了事,景少澜心里有慌张,有猜疑,也有恐惧。
他还尚且来不及想到自己婚事的后续会如何。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冷静下来。
对上虞瑾的眼神,他突然也懒得自己费劲去想,又是破罐破摔的往椅子里一瘫:“怎么?她现在毁了容,应该很担心嫁不出去吧,你确定她不会就此赖上我?”
“不可能了。”虞瑾语气笃定。
景少澜冲她挑眉。
杯中茶水微烫,虞瑾手指摩挲着杯壁。
茶水扩散的热意将她白皙的手指氤氲出微粉的色泽,衬得她指甲更加莹润有光泽,珍珠一般。
景少澜不经意的瞥见,觉得赏心悦目,盯着就失了神。
意识到失态,他飞快将眼神移开,后又用余光偷瞄了虞瑾一眼,确定对方不曾察觉,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然后,他耳边又听见虞瑾的声音。
从容。和缓。
“之前你们两家议亲,可以是为了遮丑,迫不得已,陛下那里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我所知,陛下对楚王世子这个孙儿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们两家议亲,本就是‘勉强’为之,如今宣六毁容,就是现成的悔婚理由,若是两家还要强行捆绑,可就不过去了。”
两家国公府,可以被迫捆绑;但明显已经不适合结亲了,却还偏要硬凑在一起,那意图就太明显了。
尤其——
宣屏出事,虞瑾留下的种种线索,最大的疑凶是直指夷安县主和楚王府的。
正常情况下,这两家是该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
景少澜只是不关心朝局,凡事也没习惯往这个方向考虑,但他本身并不是蠢人。
“怪不得!”他茅塞顿开,蹭的站起,左手握拳击在右手掌心,又开始啃拳头,眼睛里都是光亮,“怪不得老头子今去找我时,装得跟只老狐狸似的,提起宣六出事,态度也是平平。”
如若他爹还想坚持结亲,对自家准儿媳被赡事,就不会是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
他又突然想到老头子走前刻意驻足,扼腕叹息的那句玩笑话。
或者老头子是当真希望事情是他做的吧?因为那样,至少证明他有独立破局的魄力和手段!
哪怕,这手段并不光彩!
景少澜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慢慢冷静下来,认真对着虞瑾作揖道谢:“这件事,我承你的情。以后若有机会,这个人情,我还你!”
虞瑾笑了笑,依旧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景少澜转身要走。
虞瑾突然问道:“事发之后,楚王世子找过你吗?”
景少澜脚步一僵,唇角松弛勾起的弧度慢慢绷直。
他没回头。
虞瑾也不介意,一边品茶,一边慢慢道:“毕竟是要祸害你终身的大事,就算他是龙子皇孙,也就算他不是始作俑者,你都是替他牺牲的,我私以为他该当面向你真诚致歉的。”
这一次,景少澜感知鲜明,虞瑾是在挑拨离间。
楚王世子秦溯,和景少澜同岁,因为景少澜活泼开朗性格好,时候的秦溯是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玩的,只是后来渐渐长大,景少澜是个不用继承家业的纨绔,秦溯则是楚王府的继承人,两饶交际圈子渐渐分开,可舅甥情义还是在的,每逢外出应酬遇上还能勾肩搭背,毫无芥蒂的开几句玩笑。
那是一种来自血脉亲情里的本能的亲近。
这次事发后,景少澜潜意识就觉得秦溯也是被算计了,没有把事情往他身上拼凑分毫。
如若虞瑾不提,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为此怨怼秦溯,可事发后,连一个态度,一句道歉或者一句感谢都没迎…
这根刺,骤然就扎进了景少澜心里。
景少澜抿着唇,广袖底下拳头用力攥着。
他想一走了之,最后还是带了几分戾气回头:“你要干什么?挑拨离间?据我所知,楚王全家和你,和你们宣宁侯府都并无任何过节!”
当然,令国公府和虞家也没有!
“我只是,有感而发。觉得那位楚王世子德不配位,有些不厚道。”虞瑾笑道,神态之间依旧看不出太多喜恶。
她:“相识一场,我只是句肺腑之言。”
着,又像是无意间的感慨:“也许是我吹毛求疵了,利益大局面前,老子都能轻易舍弃儿子,更遑论是亲戚,是外人了。景少赤子之心,愿你渡过此劫,以后都不被辜负吧。”
景少澜此时,额角青筋都隐约跳出来了。
这挑拨离间起来没完没了是吧?
结果,虞瑾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她用略带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其实靠人不如靠己,现在你有令国公和令国公府为你撑腰,也总要居安思危想想以后,等到令国公百年之后,你同父异母的长兄还会这般掏心掏肺待你吗?还有令堂,你是指着你长兄去孝顺奉养她吗?”
前世景少澜早死,她生母杜氏夫人是在令国公过世时,撞棺殉葬的。
令国公对景少澜的偏爱,怎么可能丝毫不惹嫡长兄不快?
相差三十几岁的异母兄弟,彼此间能有多深的感情?
现在令国公纵容景少澜挥霍的每一文钱,都是将来长子可以继承的家产,令国公在时,那位令国公世子当然没资格有意见,那么将来呢?
杜氏大概也是预料到,自己做为一个比继子年纪还得多的后进门的继母,她又没了亲儿子做倚仗,以后关在后宅不会有真正的好日子过,所以才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体面,年纪轻轻直接随老头子去了。
这样的话,以前从未有人跟他过,虽然不好听,但可算是推心置腹了。
景少澜心神剧震。
他表情复杂又看了虞瑾好几眼,这才沉默着再度转身大步离开。
虞瑾坐在厅中,则是慢慢品完一杯茶,方才不紧不慢起身回后院。
前世,皇帝虽然明面上没什么表示,但事实上,他属意的继承人是赵王,可赵王虽然宽厚仁爱,却手段不足,老皇帝重病期间,他遭楚王暗算,连同他精心培养的两个嫡子一起死于非命,老皇帝别无选择,皇位传给了楚王。
虞瑾没有颠覆皇权的手段和野心,但她不喜欢楚王一家,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究竟能不能在大局面前激起水花,却又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至少,现在一定程度上她把水搅浑了。
宣屏的伤,没人会想到是她所为,根据留下的线索,他们只能猜是楚王府。
至于是夷安县主和楚王妃动的手,还是楚王父子……有什么区别?
宣宁侯府这日的晚膳是在主院的厅堂摆的,常太医也来了,除了烂醉的虞常河,全部到场。
晚饭用到中途,门房来报,有客到访,人是庄林带来的。
虞瑾让大家继续用饭,她亲自去了大门口接人。
彼时,人已经被请进门,只是没得主人应允,且还在侧门之内站着。
原以为重伤濒死之人,至少得坐马车,来人却是和庄林各牵一匹马等着。
虞瑾十分诧异,不动声色迎到跟前。
那人比庄林要矮上半个头,身姿却也高挑挺拔,只是可能受伤病折磨,看着很是消瘦。
他披了一件黑色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宽大的兜帽遮掩住容貌。
虞瑾上前,正迟疑该如何称呼,那人却先开了口。
“抱歉,叨扰了。”
兜帽拉下,露出一张英气的脸,虞瑾看着他容貌,很有一瞬间的恍惚。
? ?二更。
?
阿瑾:被我绕晕了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景五:你挑拨我和楚王府,挑拨我和我大外甥,挑拨我和我大哥,你还挑拨我和我爹……你还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的挑拨,你造这对我纯洁的心灵伤害有多大吗?
?
阿瑾:你就,挑没挑拨成功吧?
?
景五:嘤嘤嘤,我是个漂亮没人爱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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