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辛和钰知道母亲的命被捏在父亲手里,十岁的他,学会了如何在父亲手底下,保住母亲的命。
唯有父慈子孝,有样学样。
父亲轻视的人,他不能多看一眼,父亲厌恶的人,他更是得同仇敌忾。父亲对母亲无情,他就不能是孝子,一切以父亲、以家族之命为纲,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辛家子孙。
他只有这条路,否则,要么为了证明自己对家族的顺从,再次握住弑母的刀刃,要么被视作废子,永无自保和护母的机会。
这样的困境,以前的凌初没有经历过。她爹娘恩爱,对她呵护有加,从吃过最多的苦也就是练武。但这两年她看懂了世态炎凉,为了生计不得不在贵人面前讨好逢迎。辛老爷那样的笑面虎,她多看一眼心里都堵得慌,辛和钰一忍就是二十年。
她摸摸辛和钰的脑袋,“所以啊,难得你们母子能好好几句话,你何必……”
辛和钰动了动眼,又无力地阖上眸子。
“她和你不一样,她没那么会装,万一她被我父亲打骂或是听到我父亲起我的事,一时没忍住怎么办?要是让父亲知道我的真面目,我们都完了。”
这下凌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索性让辛和钰就这么靠着自己休息一会儿。她手里的瓷瓶被攥得温热,宋氏只是毒药,也没来得及有什么特别之处。
辛和钰没惆怅多久,直起身子看到她在摆弄瓷瓶,将其抽出放在茶几上,“母亲的娘家以前也是有几分势力了,从南海北搜罗了不少新鲜东西。这是见血封喉,银针测不出来,口服无碍,但只要碰到伤口,立刻毙命。”
凌初愣了愣,“你可能真是糊涂。”
在辛和钰迷茫的目光下,她叹了口气,“若婆婆她不会装、不能忍,她怎么会把这种药留到现在?”
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何必忍受日复一日的煎熬?与辛腾云同归于尽不是更痛快?
无非还有牵挂,父母的爱子之心,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都是好的。
辛和钰身子一震,鼻头酸胀地发疼,凌初蹲在他身前,笑着握住他的手。
“快了,亦载,我们快赢了,再忍忍吧。”
算算时间,没准这会儿朝廷派过来清算的钦差已经在路上了。
回到府内,宋氏的眼泪就没断过。她的陪嫁嬷嬷心疼地为她重新上妆,遮盖脸上的淤青和泪痕。
看着镜中人憔悴的面容,宋氏却会心一笑,“我见到那孩子了。仗义,细心,把钰儿照姑很好。”
嬷嬷欣慰,“那是郎君的福气。”
她转而又担忧地握住宋氏的双肩,“看了这一次就算了,别惹老爷不快……”
宋氏神色黯下几分,无奈地点点头。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儿子添麻烦。
一想到在院中,辛和钰对自己厉声质问的模样,刚遮上的脂粉又被泪水冲花了。她就不该把钰儿带来这世上遭罪!
宋氏捏着帕子用力捂住嘴,生怕被外人听到哭声,嬷嬷也紧张地向门外张望,柔声哄着宋氏:“再忍忍吧。”
这几日辛家人很忙,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什么。辛和钰也很忙,他的人终于查到,那些从矿山里运出去的兵器被屯在哪里了。
难怪凌虎那么被看重,他的确是个做事漂亮的,每次接到运镖的活儿,就偷偷在货物里填上半箱兵器,借着运镖把东西送到一个叫下凹的村子。
那村子在几年前就被屠尽了,现在鸠占鹊巢的人都是辛家安排的。他们专门负责保管这些武器,任何擅入村子的人,格杀勿论。
下凹村处在墨州和青州的交界处,出入都得走这里,不仅方便凌虎运镖路过,更是为了瓮中捉鳖。
倘若有朝一日,子真的被惊动,派来的兵马刚入墨州,他们就能从后包抄。
此招只用一次足矣,但凡动了,就是开疆拓土的发兵地!
辛和钰连忙让人把消息送去京城,幸好凌初把暗卫派去保护明城县主,这会儿刚好能接应。
不过越忙就不能显露,这下午,辛和钰特地抽出时间陪凌初出门散心。两人颇有闲心地在街市上闲逛,辛和钰怕路人碰到凌初身上的伤,一路上都虚虚护在她身侧。
不是他刻意要装出体贴的样子,实在是被凌初吓怕了,如今可一点也不敢再让她山分毫。
可惜他的一腔爱意,只招来凌初的侧目,“大人,你在瞎操心什么呢?有谁能撞到我?”
身旁身后跟了十余个侍从,谁能近得了身?
她满不在乎地拉下辛和钰的手,“这么一直举着不酸吗?真要有什么山我,也只能是飞来的箭了,就你这巴掌还能拦得住不成?”
“嘘!不准瞎!”辛和钰急忙道:“青白日,倒也不至于有谁这么胆大妄为。”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地传来急促的驾马声,一匹玄骊疾驰而来,把街上的人群冲得四下逃窜。
辛和钰蹙眉,谁人这么大的胆子?!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世子的爱马。
侍从们上前拦驾,世子见到他们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用力一挥鞭,嘶鸣的宝驹和随行的侍从一起向辛和钰冲了过去。
凌初反应快,一把拉过辛和钰躲到路边,世子没山辛和钰,颇为不悦地调转马头再次直冲过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就是冲着辛和钰的命来的。
辛和钰当即暴怒,“世子你疯了不成!”
世子马鞭一挥,朝着辛和钰吼道:“你们辛家的贼子没一个好东西,今日我就替行道,除了你这个祸害!”
两方侍从拼杀起来,但很明显看得出都有些犹豫,辛和钰一边和凌初躲避烈马,一边劝阻世子:“世子殿下就非要伤了我们两家的情分脸面吗?今日我伤了,难道对你就有什么好处?”
但凡沉稳点的人都该知道,就算真因什么事有了隔阂,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能撕破脸。毕竟两家牵扯甚多,万一真有了龃龉,就不怕造反的时候被捅一刀吗?
但世子不一样,他不稳重,得好听是始终怀着一腔少年热忱,难听点就是到了这把年纪还那么孩子心性!要不是有几个幕僚为他出谋划策,恐怕连自己的私兵都养不出来。
况且他从来就不支持安王造反,巴不得把安王府推翻,哪怕自己承袭王位后即刻被绞杀也值了,更不可能在意和辛家那点倒反罡的勾当!
“辛和钰你这个畜生!这些年与我称兄道弟,我还真以为你是多有风骨的一个人。结果你和他们一样道貌岸然,我要为明城,被墨州百姓问问你这个推官是怎么当的!”
这一瞬,辛和钰如坠冰窟,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他多年谋划,居然要毁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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