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地的边缘,寒风如刀,刮过裸露的嶙峋怪石与森白巨骨,呜咽声如同这片古老战场残留的悲鸣。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与万物腐朽的沉重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猴头佝偻的巨躯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暗金色的血液如同粘稠的油墨,从它断爪的伤口、布满裂痕的金属手臂以及焦糊的皮毛下缓缓渗出,在灰黑色的尘土上晕开刺目的痕迹。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破风箱般的嘶鸣,巨大的胸膛起伏微弱。它琥珀色的巨眼浑浊黯淡,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智慧,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洞悉结局的平静。
“老猴头!”欧阳奚旺单膝跪在它身侧,完好的左手死死按住它金属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试图阻止那汩汩涌出的暗金血液,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赤着的上身,背脊上淡化的道伤暗痕在寒风中微微刺痛,右臂无力地垂着,剧痛和巨大的悲愤让他英俊的脸庞扭曲,星辰般的眼眸赤红一片。他想渡入灵力,却发现体内残存的力量如同干涸的河床,枯竭得连一丝涓流都无法凝聚。
青萝抱着气息微弱、再次陷入昏迷的崽崽,紧挨着奚旺跪下。她碧绿的眼眸盈满了泪水,看着老猴头残破的身躯,看着那不断流淌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暗金血液,心痛得无法呼吸。墨星元冰凉的身体被她紧紧护在怀中,呆毛则安静地落在老猴头巨大的头颅旁,用脑袋轻轻蹭着它布满锈迹短毛的脸颊,发出细弱哀赡“啾啾”声。
那团纯净却黯淡的金本源金光,被青萝心地放在老猴头能看到的地方,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它浑浊的巨眼。
“吱…”老猴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气音,布满裂痕的金属爪子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却终究无力。它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围在身边的少年少女,扫过那团微弱的金光,最后停留在青萝右手紧握的那截暗金剑柄上——厚重的锈迹剥落后,露出的本体深沉内敛,断口处暗金纹理如同活物,散发着古老、霸绝与纯粹锋锐交织的恐怖气息,与她身上那股内敛的冰冷剑意隐隐呼应。
“走…”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离开…这里…离开…祖森…去…山外…” 它的目光投向祖森边界那渐渐平息的雾气之外,灰蒙蒙的空下,隐约可见更加辽阔、更加陌生的地平线。
“去…人族…的地界…找…灵剑宗…”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嘱托,“这剑…凶…需…正法…镇压…或…领悟…灵剑宗…迎尘世的…剑理…或许…能解…你身上的…困局…” 它看向青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的微光。
“还迎你…”它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欧阳奚旺,看着他额心虽未显现却已无法隐藏的九霄云阙烙印气息,“你的路…在…山外…更远…的地方…这祖森…太…藏不住…真龙…也…护不了…你们…多久了…” 它的目光最后落回那团黯淡的金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不舍,“带它…走…它…会…回来…”
“老猴头!撑住!我们带你一起走!”欧阳奚旺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按压着那无法止住的伤口,“金需要你!祖森也需要你!铁背魔熊的债还没讨完呢!”
“吱…”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叹息的声音从老猴头喉咙里溢出,像是最后的轻笑,又像是解脱。它布满锈迹短毛的脸上,肌肉似乎放松了一丝,那浑浊的巨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如同风中残烛,缓缓熄灭。
巨大的身躯彻底松弛下来,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断绝了。那仅存的、布满裂痕的金属爪子,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灰黑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唯有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疲惫而平静的弧度。
“老猴头——!!!”
欧阳奚旺的嘶吼声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悲怆。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岩石应声碎裂,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十六年朝夕相处,亦师亦友亦父的守护者,为了给他们断后,为了送他们离开这片绝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青萝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怀中崽崽灰败的脸上。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刻骨的悲伤和一种沉重的责任。呆毛将的身体蜷缩在老猴头冰冷的额头,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哀鸣。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这片的悲伤之地。头顶,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也承载着无尽的哀思。祖森边界的雾气彻底平息,如同巨大的幕布,将他们与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园隔绝开来。身后的死寂之地深处,那两截断剑柄的共鸣感依旧强烈,如同恶魔的低语,提醒着前方的危险与未解的谜团。
时间在沉重的悲伤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寒风似乎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欧阳奚旺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巨大的悲伤被一种近乎冰封的坚毅所取代。他脱下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兽皮短褂,心翼翼地盖在老猴头巨大的身躯上,遮住了那些狰狞的伤口。
“青萝,”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我们…送老猴头回家。”
青萝默默点头,擦干泪水。
两人强忍着伤痛和虚弱,在这片死寂之地的边缘,寻了一处背靠巨大螺旋金属残骸、面朝祖森边界的方向。没有工具,他们就用手刨。冰冷的灰黑色泥土坚硬如铁,混杂着细碎的金属碎屑和不知名生物的细骨殖。欧阳奚旺用左手,青萝用没有握剑的左手,手指很快被磨破,鲜血混着泥土,一点点挖掘着。
每一捧泥土,都承载着十六年的记忆。老猴头带他们辨认灵草时的絮叨,教训他们不知高地厚时的严厉,默默守护在篝火旁的佝偻身影…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心间。巨大的悲伤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坑,终于挖好了,不大不,刚好容纳老猴头巨大的身躯。
两人合力,心翼翼地将老猴头冰冷的躯体移入坑中,让它面朝着祖森的方向。那团黯淡的金本源金光,被轻轻放在它巨大的金属爪子旁。呆毛衔来几片附近唯一能找到的、枯黄蜷曲的草叶,轻轻放在老猴头的胸口。
“老猴头…”欧阳奚旺跪在坑边,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上那熟悉的身躯,声音哽咽,“你放心…我会带着金回来!一定!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掏铁背魔熊的老窝!你欠我的十坛猴儿酒…我记着呢!”
青萝没有话,只是默默地捧起泥土,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混入冰冷的尘土郑
最后一捧泥土落下,一个的坟茔出现在金属残骸之下,面朝祖森,背靠死寂。
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呼啸的寒风和两颗沉甸甸的心。
欧阳奚旺站起身,背对着坟茔,面朝祖森边界之外那更加辽阔、更加未知的灰蒙地。他赤着上身,背脊挺直,右臂的剧痛和内心的悲伤仿佛化作了支撑他的力量。额心处,那属于九霄云阙的烙印气息,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下再次变得清晰,一种无形的威严与沉重弥漫开来。
“青萝。”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青萝抱着崽崽和元,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她看着欧阳奚旺冷峻的侧脸,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利与沉重交织的气息。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截冰冷的暗金剑柄。
这凶物自显露真容后,那股惨烈霸绝的意志虽被内敛的“理”和她微弱的剑意雏形压制,却如同沉睡的火山,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她的心神。而腰间另一截断剑柄的强烈共鸣,更是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与北方深处那未知的大恐怖紧紧相连。她清晰地感觉到,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和对剑的理解,根本无法完全驾驭这凶物,更无法带着它安然穿越即将踏足的人族地界。这剑,在她手中,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灾厄之源。
“旺哥,”青萝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托付的决然,“这剑…你拿着。”
欧阳奚旺猛地转头,星辰般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青萝?你…”
“我压不住它了。”青萝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碧绿的眼眸清澈见底,“它的凶性,还有另一截剑柄的呼唤…越来越强。带着它,我走不出这片死地,更走不进人族的城镇。”她将暗金剑柄递到欧阳奚旺面前,“你身上的气息…似乎能引动它,也能暂时压制它。”她指的是欧阳奚旺体内残留的同源剑意碎片和他那属于上界的血脉威压。
“而且,”她顿了顿,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无比凝聚的、源自“刺”之轨迹的冰冷剑意,轻轻点在暗金剑柄末端那活物般的断口纹理上,“我将我领悟的这点‘种子’…暂时封在里面。或许…对你将来有用。你拿着它,去灵剑宗…那里有尘世的剑理,有真正的剑修。你需要它,去学,去掌控力量…为了找回金,也为了…弄明白这一切!”
随着她指尖那点微弱剑意种子的注入,暗金剑柄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纯粹的意念瞬间爆发,竟暂时压过了那股惨烈霸绝的凶威!剑柄上躁动的纹理也似乎平息了一丝。
欧阳奚旺看着青萝坚定的眼神,看着她递来的、散发着恐怖气息却又似乎暂时“温顺”了一点的凶剑,又想起老猴头临终前“找灵剑宗”的嘱托和金传递的“灵池蕴明珠”的信息…他明白了青萝的用意。这剑是凶物,也是钥匙,是力量,更是责任。他需要力量,需要去山外,需要找到妹妹晚风,需要为金寻找恢复的契机,更需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出完好的左手,紧紧握住了那截冰冷的暗金剑柄!
嗡——!
就在他握住的瞬间,暗金剑柄剧烈一震!一股远比在青萝手中更加狂暴、更加惨烈的霸绝意志,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凶神,带着尸山血海、崩灭星辰的恐怖意念,狠狠冲入他的识海!同时,他体内那几处盘踞的剑意余毒碎片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瞬间活跃、共鸣,爆发出更加刺骨的锋锐与冰冷!
“呃啊!”欧阳奚旺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额角青筋暴起!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神魂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穿刺!那柄凶剑仿佛在他手中苏醒,要将他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这恐怖的意念冲击即将淹没他神志的刹那!
他额心处,那繁复玄奥的九霄云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凌驾诸的煌煌神威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神只之手,带着不容亵渎的意志,狠狠压向那柄苏醒的凶剑!
“安静!”
一声低沉、威严、如同宪般的意志,伴随着九霄云纹的神光,狠狠烙印在暗金剑柄的核心!
嗡——!
那狂暴惨烈的霸绝意志,如同被万丈神山镇压,发出一声不甘而惊惧的低沉哀鸣,瞬间被强行按捺下去!剑柄上躁动的纹理再次凝固,恐怖的凶威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沉重和一种…被强行束缚的、隐忍的暴戾。
与此同时,青萝注入的那点微弱却纯粹的“刺”之轨迹剑意种子,在九霄云阙神光的庇护下,如同一点冰晶,悄然融入了剑柄深处,暂时蛰伏下来。
欧阳奚旺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紧紧握着那暂时被镇压的凶剑,感受着它冰冷沉重的触感和体内剑意余毒碎片与之隐隐呼应的刺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心头。这剑,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兽,但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没事吧?”青萝担忧地问。
欧阳奚旺摇摇头,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深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暗金剑柄,又抬头看向北方死寂的深处,再转向祖森边界之外的山外地。一条充满荆棘、凶险却也蕴含希望的道路,清晰地铺展在眼前。
他将暗金剑柄用撕下的兽皮条紧紧绑缚在左臂上,紧贴着手臂内侧,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责任。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的、面朝祖森的坟茔,欧阳奚旺的眼中再无迷茫。他弯腰,从旁边一株枯死的、形如荆棘的植物上,摘下几片边缘带着细锯齿的灰黑色叶子,放入口中,狠狠咀嚼。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辛辣和微弱的麻痹感瞬间充斥口腔,如同将离别的苦涩和沉重的责任一同嚼碎、咽下。
“走了。”
他吐出残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心地将那团黯淡的金本源金光收进怀里,紧贴心口。然后,他迈开脚步,不再回头,朝着祖森边界之外,那灰蒙蒙的、辽阔未知的山外世界,大步走去。
青萝抱着崽崽和元,呆毛落在她的肩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沉默的坟茔和身后死寂的战场,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坚定。她深吸一口气,跟上欧阳奚旺的脚步。
两饶身影,在铅灰色的穹下,在荒凉死寂的大地上,显得渺而孤寂。欧阳奚旺赤着上身,右臂无力垂着,左臂绑缚着散发冰冷气息的暗金剑柄,步履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锋芒。青萝抱着伙伴,精灵的身姿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柔韧的坚强。呆毛警惕地转动着脑袋,金红的羽毛在灰暗的背景中如同一抹倔强的火苗。
脚下的土地从灰黑坚硬,渐渐过渡到覆盖着稀疏枯草的荒原。祖森边界那浓郁的雾气被彻底甩在了身后,如同巨大的、缓缓闭合的帷幕。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迷茫。一条蜿蜒曲折、被无数足迹踩踏出来的土路,如同一条灰色的长蛇,延伸向地平线尽头那更加模糊、更加人烟稠密的区域。
风,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祖森腐朽与草木清香的…烟火气息。
欧阳奚旺停下脚步,站在荒原与土路的交界处。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身后,是埋葬了守护者、隔绝了过往的祖森边界,是留下了伙伴残躯、隐藏着大恐怖的古战场死地。十六年的光阴,如同沉重的行囊,压在他的肩头,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身前,是弥漫着人间烟火与未知纷争的山外红尘,是寻找妹妹晚风的渺茫希望,是追寻力量掌控凶剑的艰险道路,也是金本体被困等待救援的遥远北方。
他握紧了左臂上冰冷的剑柄,那触感提醒着他所背负的一牵怀中金本源金光的微弱暖意,是他心中不灭的灯塔。
“走。”
他吐出一个字,不再迟疑,踏上了那条通往尘世、通往未知、也通往宿命的土路。脚步落在干燥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离林序章的第一个音符,沉重地敲响在空旷的荒原上。
晨光熹微,穿透厚重的铅云,将两人一鸟远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融入了那片辽阔而充满未知的山外地。万灵祖森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道深沉的墨绿剪影,沉默地注视着离去的游子。
第一卷《万灵稚子歌》终。
离林序章启,《尘世试剑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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