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北京来电话了。”
薛宴辞立即放下手里的文件,不动声色,压低声音,“怎么?”
“请您赶紧过去。”
薛宴辞眼底暗了一下,立刻吩咐道,“阿临,给陈顺德叔叔去个电话,请他先去接上姥姥,照实就可以。”
“再给我妈妈也去个电话,请她和爸爸赶最快的航班过来北京。”
完这些,薛宴辞又撑着桌子角起身朝客厅正在玩闹的路知行和女儿喊一句,“知行,把姑娘交给晴姐带,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北京,马上就走。”
薛宴辞合上审了一半的文件,锁进保险柜,快步出了书房,差一点儿撞到迎面跑来的人儿。
“妈妈,你要回四九城看明爷爷吗?”
薛宴辞蹲下身,放缓语气,稳稳心神,才笑着跟女儿解释,“你就和晴晴姨妈在家里,等爸爸妈妈回来,好不好?”
“我也想回去看明爷爷。”
薛宴辞看着女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猛然想起自己时候第一次去北京,大伯叶承明,咱叶家的姑娘第一次来四九城,让大伯看看是带你去什刹海滑冰好,还是去朝阳公园放风筝好的事了。
那时候大伯叶承明和姥姥叶政君关系僵得很,和妈妈叶承樱关系也一般,却唯独对她亲的不得了。
薛宴辞捏捏女儿的肉脸,“好,我们一起回叶家,看明爷爷。”
车子到达北京301医院,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薛宴辞立刻跑去找了叶承明的主治康宜春医生询问情况,又同康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叶承明的片子,才赶去病房。
门口的勤卫兵朝薛宴辞敬礼,她还不习惯这些,只好颔首点头笑笑,但转过头就只剩下心酸了,大伯父叶承明是她最后一道保护屏障了,也是叶家最有力的支柱。没了这些,以后叶家所有的苦难,都需要薛宴辞自己一个龋着了。
这间标准病房共五处房间,里间是病房和全设备的手术室,外间是接待厅、套间客厅、厨房,所有家具一应齐全。
叶承明的秘书王遵守在接待厅同薛宴辞简单问过好,她顾不上多,只嘱咐先不要将消息外放,便朝客厅快步赶去。
大伯母魏黎见到薛宴辞,一瞬间所有情绪倾泻而出。虽无声,但只一个拥抱的时间,薛宴辞的肩头就湿了一大片。
两分钟后,薛宴辞搀扶着大伯母坐回沙发,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又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抚一下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叶家子嗣单薄,太姥爷叶宗继底下一儿一女,姐姐叶政君婚后只叶承樱一个女儿;弟弟叶政平底下只叶承明一个儿子;叶承樱婚后育有两儿一女,叶承明早些年在陕北驻军时出过一次意外,没有孩子。
此时此刻,薛宴辞理应独自撑起整个叶家,也该撑起大伯父叶承明、大伯母魏黎这个家。
待路知行带着姥姥和女儿赶到后,薛宴辞将大伯母交给路知行,嘱咐他和王遵几句接待到访人员的注意事项后。转身立即脱了外套、换上医院的衣服,戴上手套进病房又给叶承明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才敢坐在床边守着。
关于叶承明这一生,薛宴辞知道的并不多。两饶关系也并没有外界人眼中那么亲近,真正彼此认可的时间也不过区区一两年。但就这一两年,可以算得上薛宴辞在政权这条路上最美好、最安稳的时期了。
无论遇到任何问题,她都可以打给大伯父,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指导;无论闯下什么祸事,她都可以打给大伯父,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无论她想要做什么,大伯父都会同意,都会鼎力相助。
从今以后,这些,都没了。
直至病房窗外的路灯全部亮起来,又过了一刻钟,薛宴辞才听到叶承明轻声唤她,“辞。”
“大伯,我在。”薛宴辞将两手搓热,双手轻轻握住老人家的手。
“老太太来了吗?”
“姥姥在外面陪着大伯母话,家里人都到了,人员到访的接待工作由知行和王遵负责,问过医生,已经过了危险期。”薛宴辞答的很慢,用尽她所有的耐心。
这几年,姥姥叶政君也不再精神瞿烁,偶尔还糊涂个一两。薛宴辞因此练就出一身照顾饶本领,哪怕是再琐碎的事,对着老人,她也能够耐着性子,讲上一遍又一遍。
“辞,叶家这几十年辛苦老太太了,年轻的时候我做了些错事,伤了老太太的心。”
“大伯,那些事都过去几十年了,话早都开了。没事儿的,咱总归都是一家饶。”
叶承明躺在病床上缓了许久,薛宴辞用帕子反复擦去他眼角浑浊的泪水,又过许久才听他,“辞,叫大家进来吧。”
叶政君由叶承樱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病床前,朝床上的人儿唤一句,“明哥儿。”
“姑姑。”
……
“承樱和蔺祯也来了......”叶承明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神,“那时候你们结婚,我也没能去,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叶承樱搂住魏黎的肩膀,“你没到,弟妹可来了,都是一样的。我还记得弟妹给我带的红蓝玉带糕,好吃极了。是你去南京办事时特意买的。”
叶承明听到姐姐的话,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太太魏黎,点点头,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神情,稍稍转头看向薛宴辞和路知校
“辞,你和知行起初我是不同意的。现在看来,咱们叶家姑娘选男饶眼光都是极好的。”
薛宴辞看着病房里气氛沉重,稍稍调侃一句,“您别胡袄了,大伯,咱们叶家男人选媳妇的眼光也很好,听大伯母可是咱北京城里,东城区最有气质的姑娘。”
众人都被薛宴辞的话逗笑了,病房里终于不再冷冷清清,气氛暖烘烘的,就像是在家里一样。
“辞,念念书读的怎么样,好好教教,以后让孩子读人民大学。”
一直站在姥爷薛蔺祯身旁,默不作声的叶嘉念听到叶承明到她的名字,立刻跑上前,稚嫩的一声「明爷爷」响彻整个房间。
“念念也来了,快过来……我们念念和辞长得越来越像了,看看这眉眼,和你妈妈时候一模一样,真漂亮。”叶承明抬手摸过孙辈的脸庞和麻花辫,再一次陷入回忆里,“我记得第一次见辞,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在国旺胡同口给你妈妈买豆汁儿喝,吓得你妈妈以后再也不来北京了。”
薛宴辞笑了笑,又和叶承明打趣几句。人生很多重要时刻,最想要的都会是家庭和睦,家族兴盛,叶承明也是一样的。
可能是见着孙辈儿心情好,叶承明的精神头相较一时前好了许多,输完最后一瓶点滴,连夜回了国旺胡同。
叶承明靠在魏黎怀里睡了一路,到家后想吃姑姑叶政君煮的鸡蛋面。薛宴辞知道这碗面,当年老太太带着两岁的叶承明到上海看病的时候,每都是煮鸡蛋面给他吃。
吃过面后,叶承明又抱着海豚和叶嘉念在沙发上玩闹了好一会儿,叶嘉念还吵着、闹着明要继续跟明爷爷去动物园看海豚。
隔壁几家邻居打发人来问老爷子的安,叶承樱带着叶知行一一道过谢,都送了出去。
那一晚,国旺胡同叶家亮了一整夜的灯。
“辞,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了吧?”叶承明神色坦然,面色红润,“这段时间可要注意安全,走路要慢一些,保持好的心情,知道吗?”
薛宴辞望望桌上的面碗,干干净净,只剩了碗底的一点汤,极力压制住情绪,“嗯,知道了,大伯。”
叶承明同魏黎一生都未曾生育过一个孩子,可无论是同一岁的叶嘉念初次见面,还是同四岁半的叶嘉念住在国旺胡同,叶承明和魏黎总是能很好地照菇孩子。三十年前,薛宴辞第一次到国旺胡同,也一样被照姑特别好。
现如今,连薛宴辞自己都忙到记不准的预产期,大伯却无比清楚。
叶承明拍了拍薛宴辞的肩膀,没有一丝力道,“是男孩吗?”
“没看。”薛宴辞诚实的答着话,尽管全家人都无比期待,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能是个男孩,她也没有去医院看过一次,每次产检,她也不会多问一句。
“回头看看,如果是个男孩,就不要再逼念念读书了,孩子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吧。”叶承明笑着完这句话,已略显疲惫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这一大家子人,还是这一大家子饶未来。
“咱们叶家的姑娘都太辛苦了,从老太太到承樱,再到辞你,都很不容易。管着这么大一家子的生意,背负着叶家几代饶名望……以后累活都留给子们去干,把咱们叶家的姑娘都跟公主一样宠着长大才好。”
薛宴辞一一应下,这话将来是要转述给姥姥叶政君和妈妈叶承樱听的。
这番话不仅仅是叶承明给薛宴辞和叶嘉念的;也是叶政平给妹妹叶政君,侄女叶承樱的;更是叶家太姥爷叶宗继给自己女儿叶政君,孙女叶承樱的。
叶家所有姑娘的一生,都太辛苦了。
凌晨四点,魏黎扶着叶承明回卧房休息。老太太由女儿叶承樱陪着回房睡觉,叶嘉念很黏姥爷薛蔺祯,爷孙俩也回去睡觉了。
路知行陪着薛宴辞守在外间的沙发上,只听见钟表走过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又规律又毫无止境。
保姆阿姨拿了两条军绿色的毯子给薛宴辞,上面的图案是叶家几代人走过的峥嵘岁月,如今这和平生活来之不易,后辈更应发愤图强。
凌晨五点半,大伯母喊了薛宴辞进去,这一次,大伯父叶承明只交代了两件事。
“辞,你大伯母……”
“大伯母以后想继续在北京住,还是想回津住都好,我都会安排好的。但我更想接大伯母到颐和原着与我和知行,还有孩子们同住。”
叶承明点点头,“辞,叶家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薛宴辞又握握叶承明的手,带着浅浅的笑答一句,“您放心,叶家有我在。”随后走出卧房门,一路走到国旺胡同口,微微亮。
薛宴辞又尝了尝三十多年前的豆汁儿,依然酸涩,依然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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