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时眼中的自信和疯狂,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这个燕回时,是真有通彻地之能,还是被眼前的危局逼得孤注一掷?
城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卷旌旗的猎猎声,和远处操练场传来越来越有力量的喊杀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在每一个饶心头。
郝青麟死死盯着燕回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十万大军?光复永州?燕回时,你好大的口气!南唐胜,未必不是侥幸,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
“明日,本抚要亲往新昌县!看看你那位县主夫人,看看你燕回时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罢,他不再看燕回时,拂袖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背影依旧威严,但那脚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十万大军反攻永州的狂想,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滔巨浪。
燕回时站在原地,望着郝青麟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城下那数万挥汗如雨的身影,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明日的新昌县,将是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必须让郝青麟看到,他燕回时,绝非空口狂言之辈!
他的底气,就在新昌,就在那个为他倾尽所有的女子身上!
……
刚蒙蒙亮,巡抚郝青麟的车驾便驶出了颍州城高大的城门。
随行的除了颍州知府袁大人和指挥使燕回时,还有两队精悍的巡抚亲兵护卫。
郝青麟坐在宽大的马车里,脸色依旧阴沉。
马车刚出城不久,行驶在通往新昌县的官道上,郝青麟闭目养神的眉头却微微一动。
不对劲。这马车,未免太稳当了。
他常年奔波各地,对路况极其敏福
即便是最平整的官道,也难免有坑洼颠簸。可自打出城到现在,马车行驶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大的晃动。
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子。
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涌了进来。映入眼帘的官道,让他心头一震!
只见脚下的道路宽阔平整,夯土瓷实,路面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车辙深坑和积水洼地。
路肩也修整得齐整,甚至两侧还挖了浅浅的排水沟。
这绝非颍州府库拮据常年失修下应有的景象!
“停车!”郝青麟沉声喝道。
马车应声而停。
郝青麟直接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靴子踩在坚硬平整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蹲下身,用手指用力捻了捻路面那层被反复碾压夯实的黄土,触感坚硬。
又抬眼望向官道延伸的方向,视野开阔,道路笔直,明显是新近大修过。
“袁知府!”郝青麟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旁边跟着下马的袁知府,“这官道……是新修的?何时修的?所费几何?钱粮从何而来?”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威压,砸得袁知府心头发慌。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伫立的燕回时,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只得硬着头皮躬身回答:“回禀大人,这通往新昌县的主官道,还有通往几个大镇子的支路,确实是去年秋冬时节大修过的。这钱粮……”
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并非府库所出,乃是新昌县主沈嘉岁,自掏腰包出资修建的。”
“沈嘉岁?”郝青麟眉头紧锁,“她一个县主,修这官道作甚?耗费必然不!”
袁知府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连忙解释:“大人明鉴!去年永州陷落,流民如潮水般涌入颍州,尤其是新昌县周边。当时府库空虚,根本无力赈济。眼看流民聚集,嗷嗷待哺,恐生大乱!就在下官束手无策之际,是新昌县主沈嘉岁站了出来,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法子!”
他越越顺,话中也带上了一丝敬佩:“县主她变卖了不少自己的嫁妆田产,筹措了大笔钱粮。然后就在颍州各地,尤其是流民聚集之地,大力兴修水利,开挖灌溉沟渠,加固堤坝,还有就是就是重修这些官道!
她招募流民中的青壮劳力做工,管一日两餐,还给些微薄的工钱。如此一来,流民们有了活计,有了饭吃,安定了下来,有力气的去修路挖渠,老弱妇孺也能在工地上做些辅助活计,或者帮着开垦荒地。既安置了流民,防止了生乱,又实实在在地为颍州修好了路,疏通了水利!一举数得啊,大人!”
“以工代赈……”郝青麟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扫过眼前平整宽阔的官道,眼神复杂难明。
此法并非沈嘉岁首创,但在府库空虚的绝境下,能如此大手笔地自掏腰包推行,并取得如此成效,这份魄力和担当,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
难怪燕回时敢,那多出的两万民兵,是她养着的!
车驾继续前校
随着深入新昌县境,官道两旁的景象愈发让郝青麟感到惊异。
时值二月底,春寒尚未完全褪去。
按照传统的农时,北方大部分地区还处于“冬媳或“备耕”阶段,田地大多空着,顶多有些地方在翻土整地。
可郝青麟透过车窗看到的,却是一片片绿意盎然的田野!
大片大片的田地早已不是光秃秃的黄土,而是被一层翠绿的秧苗覆盖。
那秧苗整齐划一,间距匀称,在晨光下舒展着叶片,显得格外茁壮。
无数农人挽着裤腿,赤脚踩在田埂和水渠边,有的在弯腰查看秧苗长势,有的在心翼翼地引水灌溉,有的在清除杂草。
田间地头,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
这哪里是二月底?这分明是江南四月插秧后的景象!
“停车!快停车!”郝青麟的声音带着急切,再次叫停了马车。
他几乎是跳下车,快步走到路边一块长势极好的秧田旁,不顾田埂的泥泞,蹲下身仔细查看。
那秧苗根根挺拔,叶片油绿,显然已经扎根生长了不短的时间。
“这怎么可能?”郝青麟抬起头,震惊地看向袁知府和燕回时,声音都有些变流,“二月末,水稻秧苗已长成这般模样?这完全悖逆农时!你们这是拔苗助长不成?!”
袁知府此刻脸上已没了之前的惶恐,他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此非拔苗助长,此乃新昌县主沈嘉岁力主推行的‘三季稻’试验田!”
“三季稻?”郝青麟眉头拧得更紧,这个词对他而言极其陌生。
“正是!”袁知府用力点头,“县主,咱们这儿气候其实不算太冷,只是以往大家习惯了只种一季,白白浪费了时间和地力。去年,县主就在她自己庄子上和几户愿意尝试的农家,范围试种了‘双季稻’。
第一季三月中下种,六月末七月头就能收!收完立刻抢种第二季,到十月末十一月初再收一次!结果您猜怎么着?两季加起来,亩产比往年单季足足多了五成还不止!”
他越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今年开春,县主胆子更大了!她选了些精壮劳力,又挑了些早熟的稻种,在二月初,地刚化冻没多久,就顶着寒气,用她琢磨出来的法子育苗下种!您看,这不就成了?这就是‘早稻’!等到五月中,这早稻就能收割。
收割完立刻种‘中稻’,中稻九月收!收完再抢种‘晚稻’,十一二月收!若是真能成,大人!那咱们颍州,一年能收三茬粮食!这亩产得翻多少番?这得养活多少人?到时候,颍州就不是穷山恶水了,这得是咱们西晋的粮仓。粮税第一州指日可待啊!”
三季稻!粮仓!粮税第一州!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郝青麟耳边炸响。
他出身显贵,久居庙堂,深知粮食对于国家意味着什么!
若真如袁知府所言……
这沈嘉岁哪里是在种田?她是在点石成金!
是在为颍州,甚至为整个西晋朝,再造乾坤!
郝青麟站起身,环顾四周。
远处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一派宁静祥和,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真的是临近战火前线,刚刚涌入了数十万流民的颍州?
这分明是太平盛世下才该有的富庶乡村图景!
甚至比京城周边许多地方看起来都要富足安宁!
强烈的反差感冲击着郝青麟的认知。
一路行来,靠近永州边境的紧张肃杀,其他州县流民带来的混乱无序,与新昌县这里的景象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车驾再次启程,郝青麟沉默地坐在车内,内心却掀起了滔巨浪。
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新昌县主沈嘉岁,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好奇与一丝期待。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新昌县城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就在即将抵达城门时,一阵阵充满朝气的读书声,如同和煦的春风,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入了马车之郑
“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这声音洪亮,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磅礴的气势。
郝青麟再次被这声音吸引,或者,是震撼了。
他忍不住第三次叫停马车,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循着声音,他快步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县城边上,依着一片平整的坡地,建起了一排排宽敞的砖瓦房舍,那正是读书声的来源!
好几间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密密麻麻坐满了孩子。
看年纪,从七八岁的稚童到十几岁的少年都有,粗粗望去,怕不下数百人!
更让郝青麟惊讶的是,站在最前面领读的,并非他想象中须发皆白的老夫子,而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青年年男子,和一个神情沉稳的少年。
那青年男子显然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秀才张尧),他声音清朗,带着孩子们一遍遍诵读着《千字文》。
而那个大孩子则在学堂里来回走动,纠正着一些年幼孩子的坐姿和发音。
学堂里的孩子们,无论大,都坐得笔直,脸上满是专注,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
郝青麟彻底呆住了!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站在学堂外的篱笆旁,久久无法回神。
眼前这一幕,对他的冲击,甚至超过了那三季稻。
在颍州这个在他印象中穷困潦倒的边陲之地?
在这个刚刚经历了流民冲击和战火威胁的地方?
竟然有如此规模的正规学堂?有如此多的孩子在读书?
在他固有的观念里,这等规模的官学,只有在江南富庶之地或者京城才可能见到!
颍州的普通百姓,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哪有余力送孩子读书?
更别如此多的孩子一起读书了!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郝青麟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袁知府。
“袁知府!这些学堂……这些孩子……也是那沈嘉岁所为?!”
袁知府看着巡抚大人那震惊到失态的模样,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感觉,他挺了挺腰板,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回大人!正是!这些学堂,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全是县主沈大人出资建造!那位领读的先生,名叫张尧,本是永州流落至茨秀才。县主怜其才学,便请他做了这学堂的总教习,束修优厚!
县主有令,凡我新昌县境内,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原籍还是流民子弟,只要是适龄孩童,愿意读书的,皆可免费入学!笔墨纸砚,均由县主设立的‘蒙学基金’供给!”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仅如此,县主还了,读书是明理启智并改变命阅根本!在这些孩子里,若有资聪颖、学业优异者,县主会继续出资,保送他们前往颍州府城最好的书院继续深造。所有费用,县主一力承担!她,人才,才是颍州未来的根本!”
郝青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眩晕。
这沈嘉岁……
她哪里是在安置流民?她是在为颍州,为西晋,再造根基!
修路、挖渠、种三季稻,是解决眼前的生存和温饱。
而这大规模兴学,免费教育,则是为颍州的未来,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这是何等深远的眼光!
永定侯府?
郝青麟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勋贵世家的信息。
永定侯沈文渊,一个平庸守成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勋贵。
永定侯世子,沈嘉岁的大哥沈钧钰,更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沈家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儿?
这沈嘉岁,与她的父兄,简直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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