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年七月的汉江市像口加盖的蒸笼，柏油马路泛着黏腻的光，连派出所门口的石狮子都耷拉着脑袋。
祁同伟刚在《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修订稿上画完重点，电扇掀起的热浪里，\"软暴力\" 条款旁还留着王老昨夜用红笔圈注的痕迹。
就在这时，保健品店的王大姐拽着个黄头发伙子撞开木门，指甲几乎掐进对方后颈：\"祁警官，您瞧瞧这骗子！ ' 虫草王 ' 能治糖尿病，我爸吃完血糖飙到 28！\"
祁同伟手中的笔在值班日志上划出歪斜的蓝痕，抬头时看见伙子后颈 V 字形晒痕 —— 那是长期戴劣质遮阳帽留下的印记。
印着 \"成功学特训营\" 的 t 恤皱巴巴贴在背上，洗水标磨得发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伙子拼命甩动胳膊，口袋里掉出张听课证，烫金字体在强光下刺眼 ——\"源国际健康产业集团?汉东金融中心 28F\"。
\"他们每早上发五个鸡蛋！\"
王大姐的围裙蹭脏了祁同伟的警服下摆，油渍在藏青色布料上洇出圆斑。
\"上周包车拉走二十七个老人，回来就吵着要投 ' 原始股 '，李大爷把存折都锁进保险柜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眼角皱纹盛着泪光，\"那老爷子儿子是缉毒警，十年前牺牲在边境，警号 03712 还挂在咱们所荣誉墙上......\"
祁同伟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张叔被骗的三千块鲫鱼钱，想起周明远在阳台计算抛物线的几何课本。
他蹲身捡起听课证，指尖触到纸面纹理 —— 是街边打印店常见的 70g 复印纸，油墨有轻微重影，\"美国微软中国分公司\" 的公章盖得歪扭，连五星图案都缺了一角。
当晚七点，祁同伟在更衣室换上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对着镜子调整微型摄像头角度。
镜头藏在保温杯提手内侧，刚好能拍摄胸部以上画面。
他特意换上磨旧的皮鞋，鞋底沾着菜市场的鱼鳞，混在水泥厂的红土中不显眼。
水泥厂的铁皮大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刺耳声响。
脚手架上的红布条被晚风吹得噼啪响，\"源家人欢迎您\" 的字样缺了 \"迎\" 字，露出斑驳水泥墙。
三百平米的厂房里，劣质音箱播放《常回家看看》，折叠椅摆成扇形，前排老人戴老花镜翻着 \"健康手册\"，纸页间夹着免费鸡蛋 —— 每个蛋壳都印着 \"源集团?上市在即\"，红漆在灯光下刺眼。
他在后排坐下，保温杯放膝盖上，指尖轻叩杯盖模拟老人紧张动作。
讲台上讲师演示 \"虫草王\" 显微镜照片，红色激光笔在幕布上划弧：\"叔叔阿姨们看，这是虫草里的活性因子，能修复胰岛细胞......\"
祁同伟注意到侧幕布后黑影频繁出入，穿黑西装的男子每次都携带文件，发老人时刻意遮挡封面。
他数了数，半时内 27 位老人接文件，19 人戴老花镜细读，8 人直接塞包 —— 这些细节被摄像头记录。
当讲师喊出 \"原始股认购资格\" 时，他看见幕布后两台针式打印机高速吐合同，编号 001 到 087，对应城东街道 87 位独居老人，社区名册显示 32 人子女在外务工，11 人有糖尿病史。
\"我父亲糖尿病三十年，\"
祁同伟突然站起，保温杯盖 \"咔嗒\" 扣紧，\"吃了贵公司三个月产品，现在并发症住院了。\"
全场哗然中，他捕捉到讲师瞳孔骤缩，幕布后传来打火机点火声。
泛黄账本边缘卷曲，他故意撞向讲台，摄像头拍到账本上 \"城东街道办 元 \/ 人 \"的字样，火苗窜起时，他闻到劣质油墨燃烧味 —— 和张叔被骗的\" 中奖通知书 \" 气味一致。
暴雨在抓捕行动当倾盆而下，祁同伟站在国际金融中心大厅，看着 28 楼灯光次第熄灭，耳麦传来各组就位报告。
他警服外套下藏着修订后的《软暴力行为认定细则》，新增条款在体温下微烫。
电梯里，西装革履的总经理冷笑：\"我们是商务部批准的直销企业......\"
祁同伟静静看对方领带夹钻石反光，直到掏出盖省厅公章的协查通知才开口：\"贵公司在城郊水泥厂召开的十七场会议，涉及 87 位老饶情感操控记录，我们已恢复所有通讯数据。\"
当投影仪播放审讯录像 —— 黄发伙子哭着展示每日话术笔记本，总经理镜片泛起慌乱。
祁同伟注意到对方右手指无意识摩挲无名指根部，那里有长期戴婚戒痕迹，与账本每周四 \"渠道维护费\" 转账时间吻合。
审讯室荧光灯嗡嗡响，黄发伙子盯着祁同伟胸前的警号突然大哭：\"我们每背话术到凌晨三点！\"
他掏出皱巴巴笔记本，字迹工整如学生作业：\"老人怕孤单就陪唠嗑，怕生病就伪造体检报告，每月业绩不达标就饿肚子......\"
翻到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照片：伙子搀着白发老人逛菜市场，塑料袋装着三条鲫鱼 —— 正是张叔摊位的。
\"这是李大爷，\"
他抽噎着，\"他我像他儿子，每给我带烙饼......\"
祁同伟看着照片里老人慈祥的笑容，想起荣誉墙上 03712 警号的主人，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孤独。
\"每周四上午十点，\"
他指向账本残页银行流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收 ' 渠道费 '，能帮我们搞定社区......\"
祁同伟的笔尖在 \"汉东诚信会计事务所\" 上划出深痕，想起此前经济案件中，这家事务所曾因做假账被通报。
结案后的周末，城东街道搭起防诈骗宣传棚。
美院学生在水泥厂外墙创作壁画，戴红袖章的王大姐指着漫画讲解：\"发鸡蛋是糖衣，骗钱才是炮弹！\"
张叔拎着保温桶挤到前排，掀开盖子热气升腾，两条肥美的鲫鱼在汤里浮沉：\"祁警官，这是码头老张头特意留的野生鲫，熬汤最补身子。\"
老人粗糙的手掌上，新添的鱼鳞划伤还渗着血，却执意把保温桶塞进值班室：\"我闺女，您比亲儿子还上心......\"
祁同伟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想起审讯室里讲师的毕业论文 ——《城市空巢老人情感需求研究》，里面记录着李大爷的原话：\"王比亲闺女回电话还勤。\"
午夜的派出所静得出奇，祁同伟翻看着讲师的审讯记录，突然愣住 —— 对方大学主修社会工作，毕业论文曾获省级优秀。
他摸出笔，在修订稿空白处重重写下：\"任何利用情感弱点的欺骗，都是对文明底线的暴力。\"
窗外暴雨渐歇，远处金融中心 28 楼的灯光彻底熄灭，像被掐灭的虚假希望。
而城东街道的宣传棚下，王大姐的顺口溜还在回响：\"免费鸡蛋莫伸手，上不会掉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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