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初春的上海外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咸腥味，仿佛连微风都在低语着这座城市的疲惫。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沉闷的声响在硝烟散尽的空气中久久回荡，像是为这个时代的终结敲响丧钟。远处，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缓缓靠岸，船身上\"自由号\"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它卸下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一队队身着崭新美式军装的士兵，他们靴底踏在码头木板上的声音整齐划一，在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刺耳。
汇中饭店三楼套房的落地窗前，于学忠静静地站着，指尖夹着的古巴雪茄已经积了长长一段烟灰。他那双因常年军旅生涯而略显粗糙的手微微颤抖着，烟灰簌簌落下，在地毯上砸出一个个灰色的点。
\"总司令，南京来的密电。\"副官李振唐推门而入，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递过一张对折的纸条，纸面透着微微的湿气，显然刚从加密电报机里取出来不久。
于学忠接过纸条，眼神在字句间快速扫过。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冷笑，嘴角的纹路显得更加深刻：\"让我们'即刻北上接收东北'？现在倒想起东北军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几个醉醺醺的美国水兵搂着身着艳丽旗袍的女子从饭店门口经过，其中一个甚至当街解开裤腰带便。霓虹灯在他们头顶闪烁，将\"和平建国\"四个大字的标语映得忽明忽暗，投射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像是某种荒诞的讽刺剧。
李振唐站在一旁，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配枪的枪柄：\"总司令，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于学忠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看向墙上挂着的大幅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色铅笔圈出的东北地区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箭头覆盖。那些线条代表的是过去几年里各方势力在这片黑土地上的角逐——日本人、苏联人、共产党、国民党，还有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东北军。
\"先不急，\"于学忠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冷静，\"让情报处查清楚，南京方面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调我们去东北。另外，联系一下还留在山东的老部下，问问他们最近那边有什么动静。\"
李振唐点头称是，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于学忠叫住：\"等等，振唐。今晚我要去百乐门一趟，你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先过去摸摸情况。\"
\"您要见杜月笙？\"李振唐的眉头微微皱起。
\"有些事，得当面清楚。\"于学忠掐灭了雪茄，灰白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像是上海滩上永远散不尽的迷雾。
深夜的百乐门舞厅灯火通明，悠扬的萨克斯风乐声从二楼的舞池飘散开来。于学忠穿着一身便装走进大厅，身后只跟着李振唐和一名便衣卫兵。他们刻意避开了正门，从侧面的员工通道进入，这是十年来在上海滩生活养成的谨慎习惯。
舞厅里人声鼎沸，穿着各色制服的军官们搂着舞女在舞池中旋转。有美军的卡其色制服，国军的深蓝色军装，甚至还有几个日本战俘管理处的军官穿着改制过的旧军服。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于将军，这边请。\"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瘦高男子从暗处走出，正是杜月笙的心腹阿四。他引着三人穿过喧闹的舞池，来到二楼最里侧的一个包厢。包厢门上挂着\"私人聚会，请勿打扰\"的牌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阿四熟练地按下墙上的一个隐蔽按钮，包厢内侧的墙壁突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杜先生在等您。\"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通道尽头是一间装修考究的厅，杜月笙正坐在一张紫檀木茶桌前泡茶。这位上海滩的教父穿着朴素的中式长衫，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商人，只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透露出他真实的身份。
\"学忠兄，多年不见啊。\"杜月笙起身相迎，语气热络得仿佛老友重逢，\"听你最近要北上？\"
于学忠不动声色地坐下：\"杜老板消息灵通。\"
杜月笙笑了笑，挥手示意阿四退下。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阿四从角落里推出一只皮质行李箱，放在茶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金光灿灿的金条，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于将军，杜先生的意思，\"阿四的声音突然压低，\"只要您肯留在江南，这些金条够您建十座公馆，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包厢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楼下传来的隐约乐声在空气中颤动。于学忠盯着那些金条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拿起一根，在掌心里掂拎分量。然后他放下金条，拿起桌上的军刀，用刀鞘轻轻挑开皮箱的盖子。
\"替我谢过杜老板。\"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但孝侯的骨头，还没被黄金泡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玻璃杯砸碎的声音和女饶尖叫声。李振唐警觉地推门而入：\"总司令，隔壁有情况！\"
于学忠快步走到门口，只见走廊上两名国军军官正扭打在一起，他们的军帽掉落在地，青白日的徽章被路过舞女的高跟鞋碾过，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周围的宾客不仅没有劝架，反而围成圈起哄叫好，有人甚至开始下注赌谁会赢。
\"我们该走了。\"于学忠低声对李振唐。离开前，他回头看了杜月笙一眼，后者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仿佛对这场闹剧毫不在意。但在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于学忠分明看到杜月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了什么。凭借多年的经验，他读出了那个无声的口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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