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迷烟劲里缓过神来的马坤也快步凑了过来,他原本黝黑的脸色还有些未褪尽的苍白,像蒙了层薄霜,嘴唇却比先前泛青时恢复了些血色,透着几分刚缓过来的生气。右手依旧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虽仍因用力而泛白,手腕却比先前抖得厉害时稳了不少,不再是那种虚浮的震颤。
他抬起厚实的手掌,掌心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粗粝茧子,重重拍了拍路饶肩膀,掌心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让人觉得疼,又能清晰传递出几分沉稳。“路弟,别怪老哥话直。”他声音还带着点刚苏醒的沙哑,语气却格外诚恳,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真切提点,“论武学修为,你子年纪轻轻,确实有几分旁人比不聊非凡悟性,出招也够利落。但在为人处世、察言观色这块,你跟光前辈、阳星前辈他们比,还差得远咯!”
罢,他微微侧过头,眼神越过人群,意味深长地朝阳星的方向瞥了一眼——此刻阳星正稳步走在前方,青袍拂过草叶,身姿依旧清雅从容。马坤的眼神里满是对前辈的认可与敬佩,仿佛在“你瞧,这才是真有城府的模样”。拍完肩膀的手也没立刻放下,就那样搭在路人肩头,带着点期许的意味。
路人被季五的粗声点拨和马坤的恳切提点一唱一和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烫,下意识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指尖蹭过短发,带起几缕碎发。先前那点调侃的促狭劲儿散去大半,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收,语气诚恳了许多:“这个——我承认,为人处世这块,我确实嫩得很,跟张白纸似的,往后真得好好向诸位前辈学。”
他顿了顿,眉头又轻轻皱起,带着几分困惑追问:“但有一点我还是没弄明白,阳星前辈先前连跟他照面都没有,隔着好几步远呢,为啥一口就能断定,轮椅上的男子就是当年的银针妙手兽白衣呢?”
着,他微微向前欠了欠身,腰背下意识挺直,目光先是望向身旁的阳星,见对方没立刻开口,又转向走在前面的光前辈,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恳切,态度十分虚心。连脚步都放慢了些,生怕错过前辈的解释,攥着木棍的手也不自觉松了松。
一直沉默着赶路、脊背佝偻得几乎要贴到地面,险些让人忘了他存在的云内长老,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苍老却洪亮,像蒙尘多年的铜钟被骤然敲响,厚重的余韵在林间荡开,震得他鬓角那几缕花白的头发都跟着微微颤动,连垂在肩头的胡须都晃了晃。
他依旧佝偻着背脊,仿佛每多走一步都耗尽全力,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杖头镶嵌的铜箍在日光下泛着淡光,随着笑声在地面的落叶堆上轻轻点零,发出“笃、笃”的轻响。原本浑浊得像蒙了雾的眼睛里,此刻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像老猎手盯住了猎物,亮得惊人。
“七子隐居象背山数十年,”他开口道,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这周遭百里的山山水水、人和事,哪怕是哪棵树开春发了新芽,哪块石被雨水冲滚了位置,一草一木,怎么能逃脱得了我们的耳目?”
到这儿,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枯瘦的手指朝着阳星的方向虚指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带着几分老友间独有的打趣:“对吧,阳星老头儿!”
“实话,刚开始我也不太确定那男子就是银针妙手兽白衣。”阳星终于放缓了脚步,与众人并肩而行,顺势接过云内长老的话茬。他抬手轻轻理了理被林间清风拂得有些凌乱的墨发,发间那支莹润的白玉簪在斑驳的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微光,先前锐利如锋的眼眸里,此刻多了几分思索的沉静,像是在梳理头绪。
“按道理,他那般精通医术,一手银针能活死人、肉白骨,若真是生残疾,或是早年积劳落下腿疾,断不会任由自己一直困在轮椅上——以他的本事,寻些珍稀药材调理,辅以银针通络,怎会治不好自己?”他语气平淡,却句句在理,让一旁的路人忍不住点头。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听得入神、连脚步都慢了半拍的路人,随即继续细细分析道:“可就在我们交谈时,我特意留意了他垂在轮椅踏板上的双腿。那月白长衫的裤管虽宽松,随风轻晃时,却能隐约看出腿型匀称笔直,没有半分长期不行动导致的肌肉萎缩或骨骼变形的痕迹,反倒像是常年正常行走的模样。”
“再者,这荒山野岭的,荆棘丛生、泥土遍布,稍不留意就会被刮破衣料、沾满身泥。”阳星的目光扫过路边带刺的灌木丛,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寻常人巴不得穿得耐磨耐脏的粗布短打,谁会没事身着一袭类似白大褂的素色长衫到处晃悠?那布料看着轻薄,沾不得半点灰,稍蹭到荆棘就得破个口子——这打扮本就透着医者刻在骨子里的洁净习性。”
他微微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再结合他听到‘兽白衣’名号时,那瞬间垂眸的震颤、指尖蜷缩的慌乱,还有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那些细微的情绪藏不住,种种迹象凑在一起,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到这儿,阳星嘴角先是微微一扬,随即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那笑意极淡,却顺着眼角细密的纹路慢慢漫开,像春日里化开的薄雪,悄然冲淡了先前周身萦绕的疏离与清冷,多了几分洞悉一切的温和。
他垂眸看向腰间,指尖轻轻叩击着悬挂的罗盘——那罗盘外壳是磨得光滑的黄铜,边缘刻着细密的星宿纹路,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与铜制盘沿相撞,发出“嗒、嗒”的轻响,节奏不急不缓,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语打拍子。
“更重要的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就有传闻。”他开口时,声音里添了几分对往事的悠远感,“兽白衣为了追求‘医毒同源’的最高境界,硬是跟师门吵翻了,连几位至交友人苦口婆心相劝都听不进去。最后,他就揣着个旧药囊,里面插满银针,孤身一人闯进了蜮最猖獗的黑水河栖息地,一门心思想亲手捕捉活蜮,研究那毒物的习性与解药配方。”
阳星顿了顿,指尖停在罗盘中央的指针上,轻轻转了半圈:“自那以后,他便杳无音信。有人亲眼见他被蜮群围攻,当场就被毒针射穿了喉咙;也有人他被困在了黑水河深处的溶洞里,出不来也活不成。这些年过去,江湖上早就默认他凶多吉少,连他当年的医馆旧址,都成了书人讲传奇的由头。”
“哦?原来师兄你是蒙对的!”季五听完,原本紧蹙的眉头“唰”地舒展开,脸上的冷峻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咧开嘴,语气里满是戏谑。他故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阳星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我当你是早有耳闻,藏着什么独门秘诀呢,闹了半是‘猜’的!”
阳星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抬手轻拍开他的胳膊,嘴角却藏不住那丝浅浅的笑意,低声回了句:“你这莽夫懂什么,这叫观察与推断。”路人站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忍不住连连点头——原来方才那看似笃定的判断,竟藏着这么多细致入微的观察,难怪能一击即郑
就在众人围着“兽白衣”的话题聊得热络,连光前辈都捋着胡须感慨“江湖故人多浮沉”时,前方突然传来五行门弟子们压抑不住的兴奋呼喊:“看前面!是出口!终于到了!”
众人闻声,话音还卡在喉咙里,便立刻收住话头,脚步也跟着一顿。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抬了起来,顺着土拨鼠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丛林尽头,一道隐藏得极深的山涧赫然撞入眼帘。那入口处的道路被茂密的阔叶灌木和半人高的狗尾巴草层层掩盖,翠绿的枝蔓像交织的网,从两侧山石上垂落下来,交错缠绕着挡在路前,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几乎将窄窄的路面遮得严严实实。
若不是领头的土拨鼠猛地停在入口旁,后腿蹬地立起身子,前爪拢在胸前,冲着众人“吱吱”叫个不停,声音尖锐又急切地示意方向;再仔细眯眼分辨,那入口怎么看都像一处不起眼的、向内凹进去的石缝——边缘的岩石覆着厚厚的青苔,颜色与周遭的山石草木融为一体,连风吹过的动静都和别处无异,稍不留意,脚步便会径直迈过,绝难发现这藏在林间的秘道。
众人跟着土拨鼠转过一道弯,脚步却猛地僵住——前方的去路竟被一簇簇碗口粗的荆棘死死堵住。那些荆棘枝丫虬结交错,像无数只扭曲的手缠在一起,枝桠上布满了寸许长的尖刺,尖梢泛着森冷的寒光,在日光下闪得人眼睛发疼,密密麻麻的几乎密不透风,连只麻雀都难钻过去。
荆棘丛后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黑黢黢的涧口像巨兽张开的嘴,隐约能看见底下潮湿的岩石。更让人发怵的是,涧底不时传来“丝丝——”的诡异声响,绵长而阴冷,带着几分黏腻的拖沓感,像极了毒蛇吐信时发出的动静,顺着风飘进耳朵里,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行众人顿时齐齐停下脚步,先前脸上因赶路而紧绷的急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迟疑,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没人敢轻易往前迈一步,竟真有些望而却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为难——硬闯怕是要被尖刺扎得满身是伤,绕路又不知要多耗多久,先前赶路的冲劲瞬间泄了大半。
片刻的沉默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土拨鼠。这东西可是领路的关键,总不能把人晾在这进退两难的路口。而那土拨鼠正蹲在荆棘丛前,脑袋歪着,黑亮的眼睛盯着丛中缝隙,尾巴轻轻扫着地面,倒像是在思索对策。
哪知那额间带白毛的家伙,早趁着众人驻足打量路况、气氛紧张的间隙,找了处干净地方,用锋利得像刀片似的门牙“咔哧咔哧”地啃着核桃。硬实的核桃壳没一会儿就被它啃出了一道裂缝,碎壳顺着青石板滚落在落叶堆里。
此刻它正抱着肥嘟嘟、油汪汪的核桃仁,蹲在一块被日光晒得温热的光滑青石板上,脑袋一点一点地,美滋滋地啃着。褐色的果仁碎屑混着细碎的油星顺着嘴角往下掉,落在它灰棕色的绒毛上,格外显眼。腮帮子被塞得鼓囊囊的,像两个圆滚滚的球,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黑亮的眼睛惬意地眯成了一条细缝,只死死盯着手里的吃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众人投来的那一道道满是无助与期盼的目光,于它而言仿佛不存在的空气一般。这副“塌下来也先吃饱再”的悠闲模样,配上先前领路时的机灵劲儿,反差得让人又气又无奈——偏偏还没法跟这不通人言的东西计较,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它慢悠悠地享用“奖赏”。
“上面!”就在众人愁眉不展,连光前辈都捻着胡须沉吟时,一名身着青色卦服的卦庄弟子突然抬手直指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似的兴奋叫道,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连声调都拔高了几分。
众人循声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山涧两侧的峭壁之间,一条用手腕粗的老藤编制而成的“路”凌空伸展开来。那藤蔓被编织得极为密实,却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表面还缠绕着细密的带刺枝丫,被山风吹得晃晃悠悠,离地足有两丈多高。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供人行走的通道,反倒像是专门为土拨鼠这类型兽类量身打造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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