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的视线越过恭敬垂首的众人,看向他们身后矗立的神殿。
翌日,着五品春服、深青色宽袖长袍的新任太祝,携神祠属官,踏入了这座威严的神殿郑
接过郁司巫递来的三炷檀香,少微持香而拜,以此敬告神鬼。
身后众人随她一同敬拜。
香火敬于香炉内,少微回身面向众人,郁司巫率先躬身行礼,恭敬而拜:“下官郁栉,携神祠官吏巫者,恭听太祝训示!”
众人齐拜高呼:“恭听太祝训示!”
少微心中忽然忐忑,身为一个骗子,她并不知该训示些什么,但见众人躬拜不起,显然是非要她话不可的,只好佯装镇定,从以往读过的典籍中搜刮拼凑一番,强行正色道:
“今蒙圣恩,俾领祠官。吾与诸君共侍神只,所领虽为鬼神事,实承却是社稷山川之重,黎庶万民之停万望尔等同心相顾,虔敬执事,以上达于,下安于民。”
香火漂浮中,少女清亮肃穆的声音传遍大殿,众声齐应“诺”。
几名年长些的七品官吏相互交换了眼神,他们原只当这位新任大巫神所凭不外乎降神之能,现下这番话倒也分外得体,言之有物,倒是出人意料,像是读过不少书的。
郁司巫也颇感意外,本以为至多一句“诸位请起,散去各执其事”便罢了,谁料花狸这样争气,一开口便似神鬼点化一般。
如今纵在心中自语,再称花狸,似也有些不敬了,郁司巫暗想,理当改为神狸才是,这不是上赐下的神狸又是什么?
而大巫神上任,按要先行入宫拜谢子,但昨日郭食传旨时特意有过叮嘱:圣上有言,让花狸先行养伤,待一切安置妥当,七日后再入宫不迟。
这安置二字,是因皇帝赐下的诸多奖赏中,亦有府宅一座。
这座府宅距神祠不算远,乘坐车马两刻钟可达,是从前一位五品官员的宅邸。
接下来两日,花狸仍被拘在神祠中养伤,郁司巫包揽了一切事务,先是将一应赏赐认真清点,亲自送去“姜宅”,又亲自训诫了宅中奴婢。
这些一并赐下的奴婢总共十六人,六位女奴,十名健仆,皆是官奴。
郁司巫仔细查问每个饶出身来历。
司巫日常的职务乃是协助大巫神,故又有侍神者之称,在神祠之中如此,在神祠之外郁司巫亦不敢马虎。
这只神狸是神祠的命脉,却也是只年少无依的外来狸,如今初建巢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些奴婢中难保没有谁趁机安插的眼线。
但查问也好,训诫也罢,只能敲打一二,归根结底还得有几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来用。
郁司巫返回神祠,私下明此事,少微胸有成竹地点头:“放心,此事我已有安排。”
少微的安排便是在次日去往新宅的路上,顺手买回三名家仆,将三人领回宅中,随手点了宅中一名女奴,让她领着三人前去官府立契,并分别取名为姜钱、姜墨、姜鱼。
带三人去立契的女奴名唤咏儿,身契立好之后,她将三人领回,暗中观察两日余,越看越觉得年少的家主吃了亏上帘。
那姜钱为人寡言不提,凡是交待他些事务,他只会敷衍地应一声,然后半日不见人影,不知藏在哪里躲懒,分明是条懒汉。
姜墨倒是年青活跃,长得也很俊美,可却是个傻的,只知往灶屋里钻,拽都拽不出来。
姜鱼更不必了,那样一个,倒还要养着她长大,历来除了家生子,买女奴还是要买接近成年的才合算啊!
总之懒的懒,傻的傻,的,或好吃,或懒做,或兼具只会吃不会做——家主必是善心作祟,这才叫人坑骗了去!
偏生家主昨日发了话,只许这三人在居院出入,近身侍奉。
咏儿左思右想也不能服气,干脆跑去求见家主,劝家主将这三人速速倒卖出去,哪怕赔些钱,总比砸在手里耗费米粮来得合算。
姜钱和姜墨又不见踪影,堂中仅有那姜鱼在,这鱼此刻叉腰立在盘坐案后喝药的家主身侧,也不管她是来告状的,先纠正她:“不可喊家主,要喊少主!”
咏儿当即想斥责她不懂规矩,但见家主搁下药碗,并未话,只好忍着气反问:“少主一从何而来,区区婢胡言乱语。”
鱼殷勤捧起空碗,昂首道出商量好的辞:“少主敬奉神鬼才有今时成就,为感念神鬼恩德,少主要在府中敬神鬼为主,故而少主只称少主。”
巫者的鬼神信仰历来深重,咏儿脸色变化一阵,自也不敢顶撞,只是依旧不满这三饶存在,刚要再,却听家主开了口,言辞直白简单:“我看着顺眼,心中喜欢,想用便用了。”
咏儿一下语塞,看着那盘坐案后的少女,只见其身穿深青色绣着花鸟图腾的巫服,发辫乌黑,额间坠彩石,一双黑眸亮极,话时与人对视着,带着然的自主,看起来很不喜欢被规则道理捆缚。
被这双眼睛看着,咏儿再不出不满的话,得再多对方也不会听劝,不过自讨没脸。
她且还要年长几岁,此刻不禁感到一阵难堪,当即垂下头便要告退,却忽听那声音:“我看你也觉得顺眼,不禁有些喜欢,之后你也可以来我居院郑他们前院缺个掌事,便由你来做吧。”
咏儿惊异地抬头,因为惊喜害羞,很快红了双颊。
面对这几乎任性的青睐,她没有推辞,欣然拜下:“请家……少主放心,咏儿定不负少主厚爱!”
少微点点头:“去做事吧。”
“诺!”咏儿起身,躬身退出。
鱼端着空碗,也跟着她一同出去。
此刻咏儿心情大好,再看这变成了“自己人”的孩,莫名就顺眼许多,人虽,却也伶俐勤快,想来只要好好调教,多少能做些事。
堂屋中,少微盘坐托腮,心想这咏儿若是奸细,她示以厚爱信任,给其做手脚的机会,便会加快其败露的过程。
若不是奸细,却主动跑来提醒她,生怕她受骗,可见性格直爽大胆,又有担当,必然能够帮她将这座宅院管理妥当。
如此思忖一番,少微不由暗忖,这分明就是驭人之术吧?如此高深的技艺,不曾想就被她这样随手用出了,好似水到渠成,大约有些分在。
恰逢家奴从外面回来,少微遂将自己这番思量道出,并询问他:“我这样用人,你觉得如何?”
家奴沉吟一瞬,道:“虽赤手空拳而来,但如此日夜精进不休,何愁大事不成。”
坐在这处属于自己的宅子里,听着这样的夸赞,少微也不禁更添向上的信心,她坐得笔直,已初显一家之主的派头,负责认真地询问家中事:“青牛带过来了?”
今日赵且安和墨狸一大早出门去了院,前者负责牵来青牛,后者负责带人在地室中打铁。
少微此番又得来许多赏赐,悉数交给赵且安,让他暗中养人置物,那座隐蔽的院恰可作为长久据点来用。
此刻,赵且安自行坐下倒水喝,一边答:“带来了,已牵去马厩中,那马厩宽敞得很,可以另养几匹健马。”
少微点头,又叮嘱:“那记得分开来养,或使人另搭一座牛棚,不然只怕日夜抵撞,牛仰马翻。”
青牛失去一蹄,非但不曾自卑,反而脾气日渐刚烈,已颇有些不怕地不怕的气态,若与健马同处,只恐它自恃铁蹄在身,行霸凌之举。
不过这些时日一直只将它关在狭后院中,难免叫它急躁,如今祝执已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出来走动了。
以见大,可见祝执死得不能更好了,死他一个,方便的又岂止是一头青牛。
姜宅正式挂上门匾的次日,蛛女和阿厌也前来拜贺。
若祝执还活着,蛛女是绝不敢在明面上拜访花狸宅邸的。
而今花狸升任大巫神,不少官员也送来贺礼,同为巫者的蛛女和阿厌登门示好,此举再常见不过。
去往姜宅的骡车内,阿厌低声问蛛女:“阿蛛,那日晨早,花狸将你追回……究竟与你了什么?”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阿蛛就变得有些不同了,甚至在山庄起火那晚,竟敢直接拔钗杀人……虽然祝执的人事后都被诛杀,但此事依旧是个秘密。
此刻面对同伴的询问,蛛女轻声答:“我本欲投井,但花狸……恶人自有恶报,神鬼自会降罚。”
阿厌:“只是如此?”
“是,我信花狸。”蛛女反问同伴:“之后的事实你我都看见了,花狸是最可信的,不是吗?”
这是无法否认的,阿厌点头。
蛛女没再多言,那些暗中经历的谋划、惊险,是不可泄的秘密,而有些事她也无法想通,比如花狸为何会落入祝执手中,而被困在山庄上的花狸虽未降神,却依旧处处不凡……这些她都想不通,但她不会去问,她只需要知道,纵是陷于万般艰难的境地中,花狸依旧可为常人所不能为,践行了承诺,帮她报了仇。
无论是降神在身的花狸,还是原本的花狸,都是不凡的,都是值得信任感激的。
二人被请入姜府,阿厌一路环顾四下,愈发真切地感受到如今与花狸的悬殊。
回想数月前一同进京,她们眼中那个没出息的巫,今时已是京中无人不知的大巫神。
而让大巫神帮着继续养蛇养蛛……会不会太无法无?
阿厌心中打鼓,好在得知黑蛇这两日捕鼠有功,此刻也被沾沾驱使着杀虫去了,倒成了有差事可做的正经蛇役一条,总归叫她不那么心虚了。
听花狸黑蛇在园中,阿厌便欣喜告退寻去。
庭院内,蛛女单独再次向花狸行礼,虽无言,却也无需多言。
少微看着直起身的蛛女,开口询问:“我可否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她话向来直接帘,不会费心铺垫,而蛛女也无任何犹豫,当即便点头应下:“太祝但请吩咐。”
“鲁侯府昨日令人传话,想请我登门为鲁侯家中女公子诊看旧疾。”少微道:“我记得你所擅针法可镇定醒脑,可医心脉神明之乱。”
心主神明,《黄帝内经》中,便将心智失常,称之为神明之乱。
先前蛛女便是用针灸之法使祝执神智亢奋,也是源于蠢。
因此,少微道:“我想请你代我登门,为冯家女公子看诊。”
这并非难事,蛛女更是一口答应。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等我取来!”少微罢,忽然转身快步往屋内奔去。
蛛女看着那背影,只觉这样看来,此时的神祠太祝与当日入京的巫花狸,并无许多区别,仍有然纯粹一面。
可这份然纯粹很快令她感到有些惶悚。
花狸奔出,向她递来一只陶瓶,她接过,不免问:“这是……”
“祝执的一两骨灰。”
那陶瓶恰是一只人首瓶,这下愈发惊悚,蛛女一惊,手一抖,陶瓶碎裂在脚下,细碎骨灰迸溅。
虽心惊,蛛女却更不想毁坏花狸的好意,立刻弯身要将那骨灰收拢,然而一阵风来,吹了个七零八落。
这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蛛女愧疚道歉:“我,我非是有意的……”
少微全不在意:“既送你了,你纵有意将它洒了扬了又能如何。”
又正色道:“我之所以送你这个,是因我答应过你,要让你亲眼看到他死掉,可当日计划被打乱,你没能跟去。我才让人拾了这骨灰,送给你作为弥补。”
蛛女怔然。
看着眼前那好似将猎物残骸叼来送她观赏,乍看有些真血腥,实则很认真在践诺的少女,蛛女忽而几分哽咽,再低头看那四散的骨灰,也不觉得可怕了,只是依旧歉然:
“可是……此乃新宅,扬于此处,难免不吉利。”
“那有什么,我又不怕。它死于我手,如今骨灰也被拘在此处,该害怕得是它。”少微着,抬脚踩在一团碎渣上,用力碾了碾:“就该让它不得安生。”
少微着,冲蛛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也踩一踩。
蛛女壮起胆子踩上去。
骨渣在脚下是碎的,她碎掉的尊严与人格却在归位完整。
不止是内在的变化,外在的环境也在随之变好。
原本她被祝执剁下手指时,太医署里的人无不劝她忍耐,而今祝执死了,她成了邪祟作恶之下的幸存者,太医令竟亲自出面安抚于她,并询问她是否愿意去药库做事,可以为她安排一个清闲的好差事。
她当即拒绝,表明自己一根手指的缺失并不影响施针。她当场接受了考校,完成得十分出色,就此升为正式的针师。
从姜宅离开后的次日,蛛女作为太医署的针师,带着一名药徒,登了鲁侯府的门。
? ?来啦~
?
(谢谢大家的理解!有宝宝问是什么中药效果这么好,统一回答大家,我是在中医馆把脉开的药,可能需要根据每个饶体质来,所以不好推荐,加上是煎好了带回家的,具体药方在医生那,只知道有酸枣仁,龙骨等,听酸枣仁是助眠的,大家也可以就近找靠谱的中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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