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巅,那青金巨树年轮中未来的一角尚未完全消散,关心意识仍沉浸在那座悬浮于云海的无顶庙宇之中,感受着万民意念凝结成帝冠的磅礴伟力。
他正欲将意志再深入一分,探究那帝冠之下究竟是何等存在,地之间,却陡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咔”。
这声音轻得仿佛是幻觉,却又清晰得足以割裂时空。
它不来自山巅,不来自云海,而是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炸响,如同支撑着某种无形秩序的锁链,于此刻应声断裂。
紧接着,大地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共振。
并非山崩地裂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九州地脉深处的低沉咆哮。
遍布下的九十九座关庙,无论大,无论新旧,在同一瞬间齐齐震颤。
庙宇屋檐下悬挂的铜铃,数百年风雨不侵,此刻却无风自动,疯狂摇晃,发出的却不是清脆的铃音,而是一种沉闷如心跳的搏动。
下一息,异变陡生!
那些铜铃竟在剧烈的震动中无火自燃,赤铜与青铜的材质在瞬间融化,化作一缕缕青金色的流焰,挣脱了悬挂的系绳,如拥有生命的精灵般腾空而起。
从北境的冰封关隘,到南疆的烟雨古镇,九十九道青金流焰冲而上,在高空之中彼此吸引,遥相呼应,最终竟汇成了一道横贯南北的璀璨光河。
光河奔流不息,其终点精准无比地指向了夜空中永恒不动的北极星,与其星辉悍然相接。
与地,在这一刻被强行勾连。
关兴被这宏伟到近乎神迹的景象所震撼,他“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意志。
在那道贯穿地的光河之中,他听到了千千万万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着不同的方言,却在无数饶梦境中,齐声低语,汇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
“他没走,是我们接住了。”
这声音温和而坚定,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深渊的边缘,稳稳地托住了一个即将坠落的灵魂。
与此同时,九州地脉的最尽头,一位行将就木的老长老,其最后一缕残念在幽暗中发出近乎启的低语:“道设阶,原为控人;今人心自立阶梯,反将神位托举。”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即将消散的残存灵识,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悄然渗入了人间。
它没有选择王侯将相,也没有惊动修士高人,而是渗入了一支支平凡的笔尖——那些负责记录历史的历代史官的笔尖。
于是,在无数尘封的史册之中,那句冰冷而残酷的记载——“关羽败亡麦城”——周围的墨迹,开始悄然晕染,如同被一滴无形的泪水滴落。
墨色在纸张的纹理间如同活物般蠕动,最终,在那行定论之下,竟凭空浮现出另一行截然不同的字:
“其魂不灭,其义不绝,百姓私谥曰:关圣。”
“圣”之一字,非帝王所能封,非道所能赐。
它源于人心,重于泰山。
此谥一出,仿佛一道无声的敕令。
下间所有私撰的野史、坊间流传的话本、茶楼酒肆的书人口中的评书,都在同一时间,自发地更易了称谓。
甚至连官修的《蜀书》抄本,在流传于民间的过程中,也莫名地多出了一卷本不该存在的篇章——《关圣本纪》。
人心所向,史笔自改!
如此翻覆地的异象,终于惊动了朝廷。
龙椅之上的帝王勃然大怒,视之为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国师领命,亲赴终南山,动用镇国之宝,设下“断脉封魂大阵”,欲以王朝龙气,强行镇压这股源自民间的私谥之风。
法坛之上,九龙盘柱金钟轰鸣,钟声蕴含着皇道龙气,层层叠叠地向四方扩散,声震百里,足以涤荡一切异心杂念。
国师神情肃穆,手掐法诀,坚信在这代表子神威的钟声之下,一切僭越之举都将灰飞烟灭。
一下,两下……八下。钟声愈发宏亮,龙气愈发鼎盛。
然而,当第九响落下之时,预想中万俱寂、人心臣服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巨大的金钟之内,光滑如镜的钟壁上,竟忽然映出了无数纷繁的画面。
画面中,极北边城的戍卒在漫风雪中,正以刀尖在冰壁上艰难地刻下一个“关”字,用以祈求庇佑;市井之中,成群的孩童正拍手唱着新编的童谣:“青龙偃月三尺三,关公夜读春秋篇……”;甚至在两国对峙的阵前,箭在弦上,杀气弥漫,双方的士卒竟在冲锋前,不约而同地低声喝道:“关云长不死!”以此来壮大自己的胆魄。
国师骇然失色,他猛然惊觉,阵眼失灵了!
这断脉封魂阵的原理是以钟声为引,勾动并镇压人心中的敬畏。
可如今,百姓心中早已没有了那座代表皇权的“钟”,他们的敬畏与信仰,早已化作了关公的形象,根植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你如何去“声控”一群心中无钟之人?
法阵失去了目标,狂暴的龙气无处宣泄,瞬间反噬!
紫霄符火冲而起,却并未伤及国师分毫,只是将他那一身象征着地位与权柄的法袍焚烧殆尽。
在纷飞的灰烬之中,火焰竟凝聚不散,在法坛的焦黑地面上,留下了八个大字:
“神在人中,不在坛上。”
青金巨树的深处,关羽那缕历经千年消磨的残魂,在感受到这股磅礴的人心愿力之后,终于释然。
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将最后一点灵光,化作亿万微尘,散入了人间百态。
一位正在打制农具的老铁匠,挥舞的铁锤忽然三次脱手,他本以为会砸伤自己,却见那沉重的铁锤每次都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妙的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回砧上。
老铁匠惊疑不定地望向炉火,只见炉中迸溅的火星,竟在半空中短暂停留,拼出了两个古朴的篆字——“忠义”。
江南的一位书生,夜读史书至“麦城断首”处,不禁悲从中来,一滴热泪滚落纸面。
泪水浸润了墨迹,那一片模糊的字迹之中,竟缓缓显现出一道身披铠甲、手提长刀的残影。
那残影静静凝视着他,片刻之后,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轻声道:“我知。”
关心意识从这无数的画面中抽离,他站在雪峰之巅,俯瞰着那道连接地的青金光河,心中一片澄明。
他终于彻悟,所谓飞升,并非是超脱凡尘,腾空而去;而是在人心承重,万民寄托之时,依旧选择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仰,挺立于地之间。
现代都市,万家灯火。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男孩合上手中的《关帝传奇》绘本,仰头用清脆的童音问他的母亲:“妈妈,关公有庙,那‘关圣’住在哪儿呀?”
母亲抚摸着他的头,笑着温柔回答:“傻孩子,‘关圣’不住在庙里,他住在这里。”她用手指,轻轻点零男孩的心口。
“住心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的夜空,忽现万古未有之异象。
九十九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青金光柱,自华夏大地各处的关庙旧址冲而起,它们穿透云层,突破引力,最终在大气层之外,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东半球穹的巨网。
巨网的中心,所有光芒汇聚之处,一颗本不存在于任何星图之上的星辰,正从虚无中诞生,缓缓亮起。
它的光芒并非温和的银白,而是锐利无匹的青金色,其形状,宛如一柄横贯际的——长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雪峰之巅,那青金巨树的年轮之中,新的刻痕微微一动。
关兴眼前的未来幻象,随之更新。
那座无顶庙宇里,由万民声浪托举而成的帝冠,竟不再是静止的虚影。
它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仿佛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了一位有资格靠近它的人,正在无声地示意,等待着那人主动上前,亲手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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