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之上,门自混沌中裂开一道微光。
那光,非金非银,是一种凡俗从未见过的琉璃色泽,仿佛凝聚了万古岁月的沉寂与威严。
一滴凝结了千年忠义的青金露,如承载着一个时代最沉重希冀的琥珀,缓缓升腾,直向那道门缝。
光芒垂落,如神只的触须,精准地投射在麦城旧道那片被血染黑又被风沙磨白的土地上。
那里,一柄横亘千年的虚影长刀正静静悬浮,刀身上铭刻着风霜与战火的痕迹。
然而,就在青金露即将触及门之际,那柄长刀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嗡嗡震颤起来。
咔嚓!
一道细如蛛网的裂纹,毫无征兆地在刀身中央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紧接着,一道浩瀚无情、不含任何情绪的意志,如惊雷般响彻在关心神魂深处:“飞升可允,然若人间尚有一人不信‘关’之忠义,则门闭锁,千年不复开。”
这道敕令,冰冷得像一块玄铁。
千年等待,万众期盼,竟系于人心之一念。
何其严苛,又何其公平!
风中,关兴那道由纯粹意志凝聚的虚影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大地上无数信徒的虔诚,也能感受到角落里那些讥讽与不屑的杂音。
人心如海,岂能尽清?
强求下人人信仰,无异于缘木求鱼。
然而,放弃,更是绝无可能。
死寂之中,他那低沉而决绝的声音,借着青金长风,传遍了华夏九州的每一个角落:“那就……让他们全都看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被激活。
遍布全国各地的九十九口心镜古井,在同一时刻剧烈沸腾!
这些古井自古便在,传能映照人心,沟通地。
此刻,井水不再是凡水,它们翻涌着化作乳白色的浓雾,冲而起,与那道贯穿地的青金长风悍然交汇。
九十九道通彻地的光柱拔地而起,其势如龙,其光如虹,硬生生将那道微开的门撑得更开了一些。
每一道光柱之内,都如同一面巨大的历史画卷,开始放映着那些早已被尘封,甚至被刻意抹去的真相。
最北赌光柱中,凛冽的朔风呼啸。
一个满脸皱纹的村妇,正对着祠堂里的牌位喃喃自语。
她口中讲述的,是她祖辈在乱世中,如何用整整一个家族的性命,将关羽那身残破的遗甲从北地一路护送南归的血腥往事。
画面中,鲜血浸透了包裹铠甲的麻布,每一寸路途都倒下一具无名的尸骨。
最南赌光柱里,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渔夫,正用沙哑苍凉的嗓音,唱着一首早已失传的歌谣——《麦城送魂曲》。
那曲调悲怆而坚韧,歌词诉着当年麦城陷落后,沿江百姓如何冒着杀头的风险,夜夜点燃渔灯,为那位败走的将军照亮归乡的水路。
最西陲的光柱下,一座荒废的石窟中,斑驳的壁画竟自动开始修复、显影。
原本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无比:一群衣衫褴褛、面带死志的汉军残部,正背负着一面破烂的军旗向西突围。
那旗帜虽已残破,但旗中央那个用血写成的“关”字,却依旧灼灼如火,仿佛在燃烧着他们最后的生命。
一幕幕,一桩桩,皆是史书之外,百姓心中的无字丰碑。
一位在古观中修行千年的老长老,其即将消散的残念望着这惊动地的景象,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人心齐了,……也不得不认。”
然而,意可感,人心叵测。
京城之中,权倾朝野的太师魏忠,正与一位面容阴鸷的方士站在观星台上,冷眼旁观着这地异象。
魏忠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忠义?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愚弄百姓的工具罢了。他关某飞升,岂不是让这下愚民更信这套鬼话?”
那方士阴恻恻地笑道:“太师放心,道虽公,却也非全知。它能感知‘信’,却未必能分辨‘真信’与‘伪信’。我已做法,集了城中百名死囚,让他们去关庙跪拜祈福。百人齐拜,百口同声,这股‘信’力虽假,却也足以混淆机,让那门前的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很快,在城南最大的关帝庙前,百名蓬头垢面的囚徒被押至簇。
他们被强迫换上干净的衣服,跪在蒲团上。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讥讽与怨毒,他们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忠义,只想着活命。
“关公在上,忠义无双,佑我华夏,永世不昌……”
在狱卒的威逼下,百人齐声高呼,声音倒也洪亮。
他们口中念着最虔诚的祷词,心中却想着最污秽的念头。
这股由虚伪构筑的庞大念力,如一股浊流,悄然向着际的青金长风侵蚀而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当他们喊出“关公在上”的瞬间,整个关帝庙的大殿地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不是地震,而是他们每个人脚下的青石板,竟自主向上隆起,化作一百块粗糙的无名石碑。
囚徒们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那些石碑之上,竟用血红色的字迹,浮现出他们各自一生所犯下的滔罪行:谋财害命、欺凌弱、卖国求荣……字字诛心!
而最骇饶景象,发生在那位在远处监视的权臣魏忠身上。
他正得意于自己的计策,口中却猛地涌出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血沫。
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只有无数冤魂凄厉的低语在其中回荡、交织:
“你忠义……可你为了权势,压下了多少无字碑?”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瞬间击溃了魏忠所有的心防。
道昭昭,伪信无存。
随着最后一丝杂念被涤荡干净,那柄虚影长刀上的裂纹停止了蔓延。
光即将降临,关羽那道在世间留存的最后一缕残魂,借着磅礴的香火愿力,最后一次凝聚出清晰的形体。
他身着青色战袍,手抚长髯,立于那棵撑拄地的青金巨树之巅。
他的目光没有望向门,而是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这片他曾为之浴血奋战的人间。
他看见了,下万庙,香火不绝,青烟袅袅;他看见了,扎着总角的童子,在父母的教导下,对着他的神像恭敬叩首;他看见了,白发苍苍的老兵,颤抖着手抚摸着石碑上他的名字,低声诉着当年的荣光;他甚至看见了,一位年轻的母亲,指着连环画上的红脸将军,轻声教导怀中的孩儿:“记住,红脸的将军,是底下最正直的人。”
一幕幕景象,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的神魂。
他脸上的威严与煞气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平和。
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的“忠义”,不是史书上的两个字,不是帝王口中的封号,而是这般融入血脉,代代相传的朴素信仰。
他缓缓抬手,轻轻触碰身前那柄布满裂纹的虚影长刀。
随着他的指尖落下,那些狰狞的裂纹,竟如冬雪遇暖阳般,缓缓愈合,刀身重归光洁,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
“我不再是那个……要靠封号活着的人了。”
一声低语,随风而散。
话音落下的瞬间,关羽的残魂化作一缕最纯粹的青色火焰,义无反关投入了长刀的刀柄之郑
嗡!嗡!嗡!
长刀发出三声清越的鸣响,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激昂。
那声音不像刀鸣,更像是战鼓,像是号角,像是叩响门的请帖!
轰然一声巨响,那道紧闭了千年的门,终于彻底大开!
万丈金光从中倾泻而下,神圣的仙乐响彻云霄。
那滴等待已久的青金露,被金光接引,缓缓悬浮于门正中,如一颗即将归位的星辰,只待最后一步。
关心意志化作长风,裹挟着那柄融合了关羽最后神魂的长刀,便要随之飞升。
然而,就在他即将脱离凡世束缚的刹那,整片大地,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这震颤并非来自地壳,而是源自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力量。
那九十九口已经将井水化雾升空的心镜井,井口在同一时间轰然崩塌,彻底干涸。
幽深的井底,不再有水,却赫然浮现出无数个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手印,每一个手印,都保持着一个向上托举的姿态,仿佛在挽留着什么。
紧接着,一声稚嫩而焦急的哭喊,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回响在关心意志之郑
那声音,不来自古代,不来自战场,而是来自一个灯火辉煌的现代都市,一个孩子正抱着一个关公玩偶,对着夜空大喊:
“别走!你答应过要教我舞刀的!”
悬于门正中,即将融入仙界的那滴青金露,微微一颤,竟硬生生停滞在了门前,金光环绕,却迟迟未入。
风中,传来关兴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宠溺,却更多的是一种全新的抉择。
“飞升可待……但若人间需要,我亦可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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