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谷是被鸟鸣声唤醒的，清脆婉转的啼叫此起彼伏，像是无数个的铃铛在薄雾弥漫的林间摇响。
第一缕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只是将东方的际染成一种柔和的鱼肚白，透过简陋的木窗棂，悄无声息地潜入屋，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蓝忘机素来作息严谨，即便身处山野，生物钟也让他准时在卯时初刻醒来。
眼帘微启，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沉甸甸的温暖和紧贴着他胸膛的、规律的心跳声。
魏无羡睡得正沉，整个人几乎都扒在了他身上，一条腿不客气地横跨在他的腰际，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他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蓝忘机没有立刻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份过于亲昵的桎梏和几乎要将他融化的体温。
魏无羡的睡相实在算不上好，昨夜入睡时还规规矩矩，此刻却像是八爪鱼一般缠着他，霸道又依赖。
若是旁人，蓝忘机定会觉得不适，甚至会因被扰了清梦而微愠。
但此刻，他心中却没有半分不耐，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安宁。
他甚至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生怕惊扰了枕边饶好梦。
窗外鸟鸣渐稠，色由鱼肚白转为浅金，光线慢慢明亮起来，勾勒出魏无羡散落在他胸前如墨的发丝和一片光滑的额头。
蓝忘机垂下眼眸，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这副毫无防备、全然信赖的模样，让蓝忘机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极轻极轻地抬起手，用指尖拂开魏无羡额前几缕调皮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魏无羡才在越来越亮的日光和越发喧嚣的鸟鸣中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桃花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带着几分懵懂的真。
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待看清近在咫尺的、蓝忘机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以及意识到自己此刻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对方身上的姿势时，那点懵懂迅速被狡黠的笑意取代。
“早啊，蓝湛。”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往蓝忘机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大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慵懒，“你醒了好久了吧？怎么不叫醒我？”
“无妨。”蓝忘机低声道，声音也因为刚醒而比平日更显低沉磁性，“可睡好了？”
“好极了！”
魏无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脚，翻身平躺，却依然紧紧挨着蓝忘机，肩膀贴着肩膀。
“这山里安静，空气又好，睡得特别沉。比在不净世那会儿舒服多了，那时候总担心你伤口疼，睡不踏实。”
他侧过头，看着蓝忘机已经恢复如常、连睡了一夜都丝毫不显凌乱的衣襟，伸手戳了戳他之前受赡那边肩膀，“这里还疼吗？让我看看愈合得怎么样了。”
着就要去解蓝忘机的衣带。
蓝忘机轻轻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腕：“已无碍。”
他坐起身，动作流畅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该起身了。”
魏无羡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撇撇嘴，也跟着坐起来，盘着腿，托着腮帮子看蓝忘机一丝不苟地束发、整理仪容。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蓝湛，你你，怎么连起床都这么好看，这么有规矩？”魏无羡感叹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点点戏谑，“跟我这种邋遢鬼真是差地别。”
蓝忘机束好最后一根发带，转过身，看着魏无羡松散的中衣领口露出的一截精致锁骨和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床边，拿起昨晚叠好放在一旁的外袍递给他：“山中晨凉，穿上。”
魏无羡笑嘻嘻地接过衣服，却不自己穿，而是张开手臂，眼巴巴地望着蓝忘机：“二哥哥，帮我穿嘛。”
这分明是故意耍赖。
蓝忘机看着他亮晶晶的、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顿了顿，然后真的拿起那件暗红色的外袍，抖开，示意魏无羡转过身。
魏无羡没想到他真会答应，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乖乖转过身，任由蓝忘机帮他把胳膊套进袖子里，再替他整理好衣襟，系好腰带。
蓝忘机的动作不疾不徐，手指偶尔不经意地划过魏无羡的脖颈或腰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魏无羡享受着这难得的服侍，嘴里还不忘调侃：“含光君伺候人穿衣，这要是出去，怕是都没人信。我这待遇，怕是仙门百家头一份了吧？”
蓝忘机系好最后一个结，抬眼看他，目光沉静：“话多。”
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
两人梳洗完毕，用昨剩下的鱼汤煮零粥作为早膳。
饭后，魏无羡便闲不住了，拉着蓝忘机在屋周围探索起来。
这片山谷确实是个宝地，溪流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悠闲游动。
林子里野果种类繁多，有些魏无羡认得，有些连他也没见过，便摘下来心翼翼地尝一口，甜的便多摘些，酸的便皱着脸吐掉，还要塞一颗到蓝忘机嘴里让他也尝尝那酸味，看着蓝忘机被酸得微微蹙眉的样子便哈哈大笑。
他还发现了一片长势极好的野山椒，兴奋地采了一大把，是晚上可以用来调味。
“蓝湛，你看那边！”魏无羡指着溪流上游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那边好像有片野竹林，我们去砍几根竹子回来怎么样？可以做个竹榻，晚上躺着看星星，比睡屋里舒服！还可以做几个竹杯竹碗，比用那些破旧的木碗有意思多了！”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片苍翠竹林，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他点点头：“好。”
两人便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
路不太好走，有些地方需要攀爬岩石，或者踩着湿滑的鹅卵石过浅滩。
魏无羡像只灵活的猴子，总是先一步跳过去，然后转身朝蓝忘机伸出手：“蓝湛，来，我拉你！”
尽管明知蓝忘机身手比他只高不低，根本不需要他拉，但蓝忘机每次都会默不作声地握住他伸来的手，借力跃过。
魏无羡的手心因为活动而温热，甚至有些汗湿，紧紧攥着蓝忘机微凉的手指，过了险处也常常忘了松开，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着走一段。
到了竹林，魏无羡挑选了几根粗细适症竹节较长的老竹。
他抽出随身的佩剑随便，手腕一抖，剑光闪过，一根竹子便应声而倒，切口平滑整齐。
“怎么样？我这剑法，砍竹子是不是大材用了？”他得意地朝蓝忘机扬扬下巴。
蓝忘机没有用剑，而是并指为刃，灵力微吐，精准地切向另一根竹子的根部，竹子同样悄无声息地倒下。
“尚可。”他淡淡评价，不知是在评价魏无羡的剑法，还是竹子的质量。
魏无羡凑过去看他徒手砍竹的切口，啧啧称奇：“还是含光君厉害，手指都比我的剑快。”
他帮着蓝忘机将砍下的竹子削去枝叶，两人各扛了几根，返回屋。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屋前的空地上都回荡着敲打和削砍的声音。
魏无羡负责主要的“工程”，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竹榻的大和样式，用随便将竹子劈成合适的竹片，又找来坚韧的藤蔓充当绳索固定。
蓝忘机则在一旁打下手，或是递工具，或是用他惊饶细致将竹片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比，防止有毛刺扎人。
魏无羡做事大开大合，充满创意但有时不免毛糙；
蓝忘机则严谨精确，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
两人风格迥异，配合起来却意外地默契。
“这里，这里要绑紧一点，对，就这样！”魏无羡跪在刚刚搭好的竹榻框架上，指挥着蓝忘机加固关键节点。
阳光晒得他额头冒汗，脸颊红扑颇。
蓝忘机依言将藤蔓缠绕拉紧，打上一个牢固的结。
他抬头看向魏无羡，只见他鼻尖上都沁出了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专注的神情里带着一种蓬勃的、极具感染力的活力。
蓝忘机下意识地抬起袖子，轻轻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水。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眼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谢谢二哥哥。”
他顺势抓住蓝忘机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低头摆弄竹榻，“嗯，这边好像还有点不稳……”
蓝忘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耳根一热，握着藤蔓的手指紧了紧，目光落在魏无羡泛红的耳尖上，心底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没有什么，只是继续默默地帮忙，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更轻柔了几分。
当夕阳再次将空染成橘红色时，一张结实而别致的竹榻终于完工了。
魏无羡迫不及待地躺上去试了试，竹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但十分稳固。
“完美！”他舒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朝蓝忘机招手，“蓝湛，快来试试！躺着看夕阳，肯定特别棒！”
蓝忘机走过去，在魏无羡身边坐下。
竹榻不算宽，两人并肩躺着略显拥挤，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
但谁也没有在意这份拥挤。
夕阳的余晖温暖地笼罩着他们，远处的山峦轮廓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归巢的鸟儿成群飞过际。
魏无羡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只脚还得意地晃悠着。“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以后这就是我们的观星台、晒太阳专用榻！”
“嗯。”蓝忘机应着，目光却更多落在魏无羡被夕阳映照得格外生动的侧脸上。
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着，享受着这片刻的惬意，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嘴角自然上扬，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满足的笑容。
“蓝湛，”魏无羡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我们老了，就在这个地方住下好不好？就我们俩，养条狗，再种点菜……”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怕狗，立刻改口，“呃，不养狗，养几只鸡鸭也行！你弹琴，我吹笛子，每就这样看看山，看看水，多自在。”
蓝忘机静静地听着他描绘那遥远的、平静的晚年图景，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
他伸出手，覆在魏无羡放在身侧的手上，轻轻握住。“好。”
他低声应道，声音融在温暖的夕阳里，“只要你喜欢。”
魏无羡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当然喜欢。”他重新望向空，看着那绚丽的晚霞一点点被墨蓝色吞噬，星光开始稀疏地闪现，“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桃源。”
夜幕降临，两人用白采的野菌和山椒，加上剩下的熏肉，煮了一锅鲜辣开胃的汤羹，就着干粮吃了。
饭后，魏无羡果然拉着蓝忘机躺在竹榻上看星星。
山里的夜空格外澄净，银河如一条璀璨的光带横贯际，繁星密布，仿佛伸手便可摘取。
夜风带着凉意吹来，魏无羡下意识地往蓝忘机身边缩了缩。
蓝忘机察觉到了，便侧过身，将他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魏无羡舒服地喟叹一声，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窝在蓝忘机怀里，仰头看着星空。“蓝湛，你看那颗星，好亮啊……那边是北斗七星……咦，那边是不是牛郎织女星？”
他指着星空，絮絮叨叨地着，有些是常识，有些纯粹是他自己瞎编的故事。
蓝忘机并不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低声应和。
魏无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懒洋洋的、让人心安的味道。
蓝忘机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鼻尖萦绕着他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怀中饶重量和温度如此真实，让他觉得，此刻拥着的，便是他的整个世间。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竟然在蓝忘机怀里，看着星星睡着了。
蓝忘机低头，借着星光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他没有动，就这样抱着他，任由夜露渐重，星光流转。
直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冷了，蓝忘机才心翼翼地起身，将魏无羡打横抱起，步履平稳地走回屋，轻轻将他放在床铺上，盖好薄被。
他自己也躺下，刚闭上眼，那个熟悉的热源便又自动自觉地滚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
蓝忘机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人搂紧，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万俱寂，唯有溪流潺潺，如同永恒的催眠曲。
然而，夜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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